虫曷成字

【赤黑】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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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虽然曾经设想过出柜的事会对黑子造成何等的伤害，但无论脑中演习了无数遍，也比不过一次真实的爆发，再镇定的假想，也拼不过赤裸裸丢在脚下的现实。

赤司惊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并不是怕世界的反对，两个人与全世界为敌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而有趣的精彩刺激，但他害怕的是，那个人会受伤。

原本是打算把对方完全包裹在自己的羽翼之内，让黑子不受到一丁点伤害，但那是不可能的，这个想法刚冒头的一瞬间就被赤司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

呵，完全受他保护？那么倔强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看得还不够多吗？还不够了解他吗？

所以这几年来赤司一直都是对黑子保持着放任的态度，自己则在背后默默关注着他。

但这一次，他想他忍不了了。

 

待反应过来，赤司已经站在了黑子家附近，一抬头就能看见围墙后那熟悉的屋顶的色彩，夏季的天说变脸就变脸，前一秒还艳阳高照，后一秒则乌云密布。

快下雨了。

赤司抬头看了看天，不远处，一辆出租也停在了路口，车上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令赤司的瞳孔猛然一缩。

黑子如同跟往常无二，搀扶着他的母亲回家，只是这一次，额头上的白色绷带，异常显眼。

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动，但又马上停了下来，只是那双金红色的眼，黏在了那人身上便再也没有移走。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他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另一边黑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了以往空无一人的马路转角，现在有个人靠着墙，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们。

应该说，只是盯着他一人。

黑子的表情颇有些无奈。

还真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为何要摆出那种愧疚的表情啊？赤司君……

一边黑子的母亲也觉察到了儿子的不对劲，她侧过头不解地唤了声儿子，然后在黑子还未把视线转回来之前，她看见了赤司。

仿佛看到了鬼魅幽灵一般的表情，黑子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着黑子的手比刚才更加用力了许多。

「母亲？」黑子低过头，发现母亲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进去吧，赶紧进去，要下雨了。」她不再看赤司，转过头似乎想拉着黑子就往门里拖。

「可是母亲……」

「快进去！」黑子的母亲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大声地说着，随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一下，撇过视线不再看自己的儿子，「咳，我是说，快下雨了赶紧回屋子，被雨淋到就不好了。」

黑子怔怔地看了看母亲半晌，眼神让她有些后怕，毕竟她的儿子，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从未。

良久，黑子轻轻地点头，「好。」

随后，他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已看不见他，但他看得见他，这就足够了。

 

远方的天空中，雷闷闷地响着，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如玻璃弹珠一般直直往下坠，击打得皮肤生疼，这条路本来就没什么人来往，即使有，也是匆匆地躲着雨，压根不会注意到角落里有那么一个人静默地站在雨中。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很久都没有再体会过了，丝毫不在意把自己淋得透湿的大雨，赤司慢悠悠地想着，上一次究竟是多久之前呢？好像是母亲逝世的时候吧？巨大的悲痛压得年幼的自己喘不过气，拼命找着发泄口却无奈世态炎凉。

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发誓不愿再当一枚棋子，而是棋手，就算不是他人的，也是自己的。

其实他本来想不顾他母亲的眼光就那么冲上去抱住黑子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拖回他们的家，然后锁起来的。

结果，那个眼神，只是那么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令自己暴怒狂乱的内心彻底平息。想想也真是可笑，赤司自嘲着，能点燃他内心那一把火的人是他，能浇灭那团火的还是他。

【我没事，别担心。】黑子的表情里透露出的讯息令他心安，却也令他焦急，但对此他也是真的束手无策，毕竟那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如果连自己孩子的想法都无法接受，那他这么一个“外人”，又是赤司家的人，该如何让他们接受？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黑子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一角，果不其然那抹红色还在。

他不免有些心疼，那么大的雨，再这样下去会淋出病的。

来来回回地走着，坐立不安的黑子最后瞥了眼拉开一条缝的窗，深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等他拿着雨具走下楼梯的时候，黑子的妈妈果不其然站在了楼梯口，抓着手臂。

「母亲，」黑子平静地看着眼前明显比以前苍老的妇人，心底却五味杂陈，「外面下大雨了，我给他送雨具就回来。」说着，抬起手给她看了手里拿着的伞。

对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得黑子都有些后怕，他无奈地再次出声，带着央求，「母亲！」

黑子的妈妈这才仿佛回过神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透露的情感令他有些难以招架。

孰料对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侧过身轻声说，「从后门悄悄出去吧，只能是送伞。」

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让步黑子惊讶，但他也很快就明白与其这是让步，倒不如说是不愿跟亲生儿子彻底闹僵，因为她明白她的儿子跟他的父亲一样倔强，更何况外面下着大雨对方没有伞，母亲也是知道的。

他的父母本性并不坏，只是难以理解和认同。

毕竟这世界上充满善意的人很多，理解的人也有，只是认同，却寥寥无几。

毕竟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爱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

 

磅礴的大雨持续着，下坠的雨珠子从伞面上滚落形成了一片水帘幕布，但这也无法阻挡黑子前进的步伐，他小跑着从自家后院出去，转过一个弯角，果不其然看见那个人依然站在那里。

 

【冷静下来了吗？】脑袋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着。

「谈不上冷不冷静，只要他没事就好。」金红的眼随意摇曳着，也不知能从这白茫茫的雨幕中看出什么。「而且我也不信你会完全不动摇，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被我轻而易举抢走了主导权。」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笑了一下，【的确，当听到哲也受伤的消息后我动摇了，但某个人明显比我更激动啊，不然也不会一路冲到这里了。】

「你也想确认不是吗？」赤司侧头最后看了一眼建筑，忽然余光瞥到了什么，他轻轻哼笑了一下，「接下去就交给你了，不是我擅长的场合。」

毕竟好几次差点把他弄哭啊，这一人格的自己。

【？】赤司还没反应过来，一眨眼便发现主人格又占据回了身体的主导权，「这家伙在想什……」然后他看见了，对面撑着伞站在大雨中的黑子。

「哲也……」

「征十郎君。」黑子走上前，伞微微移了下位置，把对方笼罩在了伞下，「赶紧回去吧，会生病的。」说着，还想把手里的伞硬塞进了对方手里，指尖上冰凉的触感令他一阵心惊。

脸颊的另一边也被相同的温度抚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黑子微微缩了一下，抬眸看着那双殷红的瞳中印着全是自己，泛起一阵心酸，重新低下头，哑着嗓子说道，「没事的，只是缝了几针，绿间君的医术很好的。」

「我并不担心他的医术，」赤司手指慢慢摸索着，仿佛那沾染上的水渍不是自己的手带上去的，他一遍遍抚过，「也不是担心你的伤势，」亲眼见过之后基本就能安心了。

「哲也，」他放下手，直直地认真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在以前我就问过你了，如今我想再跟你确认一次。」

「你后悔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赤司的另一只手埋在裤子口袋里，掌心中拳握着那枚吊坠。

而黑子只是眨了眨眼，「我们有做错什么吗？」这样的回答令赤司有些错愕，黑子微微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昨天我有跟绿间君聊过，说老实话，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些迷茫的，毕竟身边的人谁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们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他人的理解，并不代表他人的认同，但至少身边的朋友，还是支持的。

「征十郎君，我打算寻个时间再好好地跟父母谈一次，哪怕最后的结果依然得不到他们的理解也无妨，我只是想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们。」

试过再后悔总比什么都没试过就后悔，好多了。

「而且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爱一个人无关对错。

赤司凝视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眸，多年的成长它们变得更为成熟，睿智，但唯独坚韧不变，依然是当年一副要把他们奇迹全都打倒不然誓不罢休的黑子哲也。

明明自己弱的要命。

无奈地笑了一下，赤司一如往常一般轻轻弹了下对方的额头，「你偶尔也让我操心一下吧，哲也，不然我会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征十郎君其实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黑子微笑着伸手把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拿下来，把伞稳稳妥妥地塞进对方手里，「新闻我看见了，黛君和花宫君是不是费了一番功夫？」

多亏了那招釜底抽薪，赤司家族的丑闻才暂时被掩盖过去，令他们所有人有了喘息的空间和时间。

「哼，拿别人的钱替别人做事天经地义，不是么？」只有在这种时候，天帝才会露出邪魅的笑容，令不远万里的两人背后一阵发凉。

「而且我也很辛苦啊，哲也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死皮赖脸的功夫又上身了，黑子略微翻了下眼皮，颇为无语，「你这人真是……厚脸皮的功夫天下一绝啊。」

「从商从政迫不得已，有的时候就是要比敌人更加阴险狠辣才能保住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赤司低眸轻轻呢喃，那就是个混杂的烂泥塘，把一个个踏足之人都往里拉，想活下去就必须踏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征十郎君……」黑子低声的呼唤把赤司拉回了显示，他仔细地端详了黑子一会儿，忽然凑过头去，黑子本以为他又要亲上来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久等都没有等来唇上熟悉的温柔，他疑惑着微微睁开眼，却感到额头上被蜻蜓点水地碰触了一下。

吃完了豆腐的赤司大人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搁在那里，伸手把项链物归原主挂回了黑子脖子上。

「好好藏着，我可不想再拿回来了。」后半句明显带着微嗔，但却逗得黑子笑了起来。

赤司也不恼，只是安静地听他笑完，然后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那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背后都快淋湿了。」

黑子这才注意到刚才为了替赤司挡雨，大部分的伞面都撑在了他那个方向。

「好。」看着对方撑开伞退开了几步，黑子摆摆手，如同往常一般，目送着赤司离家而去，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了雨幕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