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花 · 魁

【魁之章·三】

 

坐在豪华的劳斯莱斯车内，黑子倒没有因为是生平第一次坐豪车而觉得新奇而激动，如坐针毡令他在内心不断祈祷着赤司家的独子说完该说的赶紧放他走。

 

赤司倒也不着急，手臂撑在车门上斜睨着这个从看到他那一刻开始一直到进入车内坐好，全程都非常安静恭顺的人，静如烟，淡如水，怎么都和那晚上令他脊梁犹如细针刺背的阴冷感截然相反。

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不仅如此，而且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感觉好像认识了很久。

这就是Shadow？

如果没有铁定的证据，恐怕连赤司自己都要一口否定了。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大少爷？」比蛇还犀利的眼神如同猛兽一般紧盯着他不放，伺机在猎物最为松懈的那一刻发动进攻。

还真是一点都不容有误呢，黑子想。

万一被抓住一个缺口，哪怕只是一条细缝，恐怕就会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从进入车厢内开始感受到的强势气场令黑子非常确信对方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此得更加小心应对。

 

「你应该明白我来找你所为何事，黑子哲也。」赤司一直都看着黑子的表情，他期望从那个精致如瓷娃娃一般脸上能够找到一点破裂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丁点。

但事与愿违。

除了有些因为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感到不安意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赤司心底下有些诧异，如果说真是无辜的人，那有这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但他很明白，眼前的这个便是几天前偷盗他家宝物的那个人。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只能说，这种人的城府实在太深，太可怕。

普通的心理战对他们来说已经无用，除非有铁证摆在他们眼前，不然无论再怎么试探，恐怕都是无用功。

 

「不，我并不知道。」黑子回头看着那双冷色的瞳，心里还是小小地咯噔了下。

「不知道？」赤司挑眉微笑，「那我不介意让黑子君再回忆一次。」说着，把手里的一叠报告递给了对方。

黑子看了看他，迟疑了下，但还是接住了。

 

一张张翻阅过去，全都是对于他是怪盗Shadow的指证，包括DNA鉴定。

「而且在事发那天Shadow还受了枪伤，短短几天之内是不可能好的，所以，如果黑子君要质疑这份报告的话，我很乐意带你去赤司家的医院去进行个全身检查。」

「不，不用了。」黑子看完，微笑着把报告递还给赤司，「我只是感到很意外，没想到是你会亲自找上门。」

赤司眯起眼，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果然是你。

他心里涌现出一种莫名的雀跃之情，好像苦寻之物终于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这么出现了。

这种感觉，这种状态，仿佛被新奇的事物吸引走全部注意力的孩童，不刨根究底，誓不罢休。

 

「是啊，换成是别人的话恐怕这时候来上门的直接都是警察了。」赤司并不否认，他放弃报警亲自前来的目的。

「黑子哲也，我就长话短说了。」他抱臂看着他，金红色的瞳流光溢彩，「我希望你能加入我麾下黑道的直属部队“奇迹”，为我做事。」

不等黑子发话，赤司接着说，「我之所以不报警，就是因为珍惜你身上这份才能，你让我看见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全新的变化，对于如此优质的素材，我不想轻易放弃。」

 

「我很感激你的赏识和盛情邀请，赤司少爷，」黑子直直地看回去，「但请允许我慎重地拒绝你。」

 

一丝玩味的笑容出现在了赤司的脸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被捏着把柄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拒绝他。

「能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吗？黑子君，啊对了，不用老是少爷少爷得叫我，名字就好。」

「如你所见，我只是擅长偷盗，其余的一概不懂，我并不认为我的能力会对赤司君有任何帮助，」顿了顿，「而且，我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东西是靠赤司君的力量也得不到的。」

赤司忽然笑了，黑子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个意义不明却明显是很高兴的笑容。

「强者不一定都是谦逊而自省的人，但反之必定是一个强者，恭喜你黑子君，你在我眼里是一个合格的强者。」赤司收起笑意，认真地说着，但依然掩饰不了那眼神中的愉悦。

「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看中的是黑子君的才能，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不是你偷盗的技巧。」拥有极低的存在感，能够轻松隐匿于黑暗中的无形之影，就算自己再去努力培养上百上千人，也恐怕难抵眼前这么一个天然的素材。

技巧和经验是可以培养和积累的，但才能却是天生的。

在赤司眼中，黑子就像一颗被蒙了尘的钻石，偶尔散发着夺目的眩光，但并不致命。

他会成为打磨他的工匠，精雕细琢，直至原石彻底散发出它本来应有的光彩，以及更甚。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有种叫天赋的东西在作祟，黑子君。」赤司转过头，透过特制的防弹窗看着外面，「我承认，我的麾下比你更强的人不计其数，更是有你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天才，但他们都做不到你能轻易做到的东西。」

「我……能轻易做到的？」

「前几天的围捕中，你让我看见了这种可能性，因此我才会来此，就像我前面所说，我需要你。」赤司敲了敲窗户，车边等候的实渕玲央会意地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等着黑子下车。

 

「当然，我这只是建议，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看着黑子，赤司的眼神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刚见面时的冷漠，虽然冷淡，但更多的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希望能得到你肯定的答复。」

黑子转头默然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转身下车。

「我会考虑的，赤司君。」

「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不然我只能把这份报告交给警局了。」赤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黑子侧头看了一眼，并不理会实渕，径自转身离开了。

 

「黑子先生。」送到门口，实渕叫住了他。「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决定了，可以随时通过上面的电话找到我，我会转达给少爷的。」

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烫金名片，黑子低垂着眼眸，「谢谢，我知道了。」

「少爷的话，我真的劝您好好考虑一下，毕竟，」他顿了顿，「我跟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会对哪个人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您是第一个。」

实渕玲央微笑地看着对方有些诧异的表情，继续说着，「在少爷心目中，您是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吗……

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单调的天花板，黑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从小到大，他还真的没有得到过什么特别的重视。

或许是因为自己天生的存在感异常稀薄吧，导致周围的人都会无意地忽略掉他，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黑子哲也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每每别人问起，第一反应都是“有这个人吗？”

 

轻轻叹气，他也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并不会为了引人注意故意做点什么大事，只是……

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会有人注意到他，哪怕一个也好，无论自己走到哪儿，即便只是普普通通站在那里，都能注意到他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变成怪盗Shadow，穿梭于茫茫夜空之中，引起了一个又一个轰动的新闻，令他受到世人的关注，却依然觉得看着受助者得益的笑脸，看着被害者受损的怒容，仍然填补不了这份渴求。

 

曾经有新闻评论说，Shadow做了那么久的义贼，都是为了他人盗取宝物，当中不乏稀世名贵的无价之宝，难道就没有自己想要的吗？

黑子听了之后，无奈地笑了。

他当然有想要的东西，但是怎么找都遍寻不到。

他真正想要的，一直都没得到。

 

「你真的就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吗？」黑子侧手从一边的茶几上拿起一张纸，上面印着的就是他失手的水玉兰花。

【如果你能加入，我可以考虑把这朵兰花赠予你。】那一叠证据报告的最后一张纸上，就写着这么一句话。

没有威胁，只是单纯的诱惑，而且还说得如此模棱两可。

黑子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真不愧是商人……」

 

 

【……】

【Sei……】

是谁？

赤司征十郎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行，看不见方向，也没有指引的标志，四周皆是混沌。

皱着眉，向来掌控的人现在成了被掌控者，这样的感觉令他很不满。

他也不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是一睁眼便在了。

除了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的呼唤，断断续续地，好像在喊着他的名字。

【Seijuro……】

是谁……

是谁在叫他？

 

辨别了声音的来源，赤司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呼唤声越来越大，令他更加确信了他的判断，快步变成了飞奔，很快，一丝光亮出现在他的眼前。

出口就在前方，他没有停滞，笔直向前，然后——

 

【呃！】

焦灼的热浪直扑而来，令他不由得撑起手后退半步。

这里是……哪里？……

大火冲天的屋子外加呛人的浓烟，令他不由得四处张望，寻找能够逃生的路。

然后，他看见了，呼吸不由得一滞。

 

屋子一隅，两个人正紧紧相拥地靠在一边。

四周猛烈的大火和倒塌的房梁已经彻底封死了两人的出路，但似乎，那两个人，并没有逃生的打算，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浓烟弥漫，赤司不得不眯起眼，两人都穿着很老式但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昂贵服饰，似乎是贵族家的人，但看不清脸，无论赤司怎么眨眼还是揉眼，两个人的样貌一直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烟雾之中。除了——

戴在其中一人水蓝色长发上的发簪。

赤司震惊了，他当然清楚这根发簪，因为，这正是那根引起一时轰动的水玉兰花簪！

 

难道说，这位便是这根发簪的主人吗？

看不清脸的那人，穿着华丽的女式和服，但赤司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没有看走眼，那个人，虽然瘦弱到难以分辨，但实是男儿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还对眼前所见的一切理清思路时，头顶上燃着的横梁顷刻间塌下，瞬间将一切淹没于火海之中。

 

紧接着，赤司惊醒了。

微喘着粗气，他愣愣地看着屋顶华丽繁复的雕饰，慢慢深呼吸来调节自己难以平复的心。

「梦吗……」回过神来的他眼中有着难掩的一丝失落。

他离真相很近了，他能感觉得到。

那颗一直缺了一角空荡荡的心，在那一瞬间，在看到那个戴着水玉簪的人的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名的狂热欣喜和极大的满足。

那边是他一直以来寻求的真相。

只可惜，梦只到那里就终结了。

但赤司征十郎并没有恼怒，也没有绝望，他相信，既然一直如此纠缠着他，那么总有一天自然会真相大白于他的眼前。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闭上眼，想象着那个戴着水玉簪的人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脑海里呈现的，却是黑子哲也的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