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三十四】

【哲也，如果哪一天，这个我消失了，你会怎么想？】手指着自己，青年艳红的刘海遮在眼前，晦暗地看不清眼中流露的情感，只知道，嘴角，是在微笑。

为什么征十郎君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黑子歪着头看着对方，眼中是深深的疑惑和不解，毕竟这种事，他从来没有想过。

眼前的红发青年会离去，这样的情况，他压根就没想过。

【只是心血来潮。】手撑着下颚，一如既往的表情，但总觉得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就算是观察别人多年，黑子也没在那上面多下心思。

嗯…应该会伤心吧。

随着蓝发之人的回答，赤司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说这种话，另一个我听见估计要气疯了。】仿佛自嘲地笑了笑，赤司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他丝毫不怀疑那个人极强的独占欲，就如同自己对黑子的感情。

诶？为什么？

黑子睁大眼看着对方，看着赤司有些微愣的表情，黑子说道，

难道两个征十郎君，不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黑子没有说出上面这句话，赤司还真得要为另外一个自己好好哀悼一番。

但这句话一出现，令赤司不得不注意到一个事实，即便眼前的黑子再怎么眷恋自己，他心中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赤司征十郎”。

无论是哪一个，在黑子眼里，都是同一个人，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即便性格，理念，做事方法天差地别，赤司征十郎，依然只是赤司征十郎。

他从没把他们当做两个独立个体来看待。

所以，黑子对前面的问题所认为的那个消失，是指赤司征十郎这么一个完整的个体的消失。

那么，伤心是必然的。

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失望啊，哲也。

回想起这段小插曲，化为光点逐渐消失的赤司仿佛心满意足又不舍地闭上了眼。

哲也，不要哭泣。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因为，我就是他啊……

「……」

「……哲也」

「……哲也」

「……小黑子……啊……小桃你别挤啊……」

「……哲君！！」

「……真是，你们两个能安静点吗？」

「……绿间你也不是挤上来了啊，再说了关心哲有错？」

「……你！」

「你们全都给我安静点！想死吗？！」

红发帝王少见的怒吼令一群吵杂的七嘴八舌瞬间消音。

「……」

啊啊，总觉得是久违的温暖……

为什么，会有这么迫切的心情呢……

征十郎君……好想听见你的声音……好想……好想……再多一点……

一辈子……

盘踞着眼眶已久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如同无止境的思念，泉涌而出。

「……征十郎君……」

「我在。」

「……征十郎君……」

「我在。」

「征十郎君！征十郎君！征十郎君！」巨大的悲恸满满充斥着胸腔，那高筑围墙之内无处发泄的情感在见到本人的那一刻，令所有的一切瞬间土崩瓦解。

千言万语，汇成了那短短的几个音。

Seijurokun

仿佛，这几个音，便是他一生的救赎。

顾不得身体还没从濒死的状态恢复过来，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住了那个为了他而甘愿自我牺牲的赤司。

第一次，在众人的目光中，在赤司的怀里，嚎啕大哭。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咬牙忍受下来的人。无论多么难受，都只是默默地躲在角落死命地咬着唇的人。如今，却因另一个赤司的离去而崩溃痛哭。

所有人都看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好不容易得救的黑子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想上前安慰，却被赤司凌厉的眼神给硬生生喝退。

【还不快滚？】的信息直白地透露在金红色的异瞳上，每个人立刻识相地转身夺门而出，还顺带上了早已疯癫的灰崎翔子以及失魂落魄的虹村修造。

离开时，绿间最后一眼，落在了赤司那依然涓涓流着鲜血的手臂上。

自从知道自己的血能够救人之后，赤司那疯狂的举止吓坏了所有人。竟然用自己的能力阻止伤口的快速愈合，任凭血液从细白的胳膊中流出。一次不够竟然还补咬了第二次，使伤口开裂得更大。如果不是青峰和黄濑不要命地扑上去强行阻止这种不断给血的自杀式行为，恐怕此刻有危险的人反而是赤司了。

两个赤司都是大笨蛋的说。

他在内心小声地抱怨。

「哲也，没事了，我在。」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的情绪略微缓和了点，赤司揉了揉对方脑后柔软的毛发，轻轻地在耳边安慰。

虽然不像先前那样哭得如此惊心动魄，但依然在不断地抽泣。

「唉……哲也啊，你要那么为我哭我是很高兴，不过呢……」嘴角弯了弯，一个狡黠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也请等到我真的死去的时候好吧？」

一直颤抖的肩膀伴随着哭声忽然骤停。

「……征……征十郎君…你……」嘴在微微打颤，结结巴巴有点说不出话，泛红的眼眶内还噙着泪水的蓝眸直直地看着对方，令赤司忍不住低头低低啄在那颗蓝宝石上。

「不过就是两个我合二为一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用不着哭成这样吧。」微皱着脸，赤司有些不满地看着黑子，「再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我可真会好好向你“讨还”当时为何欺骗我的那笔帐啊。」金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黑子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个金色，不再有冷冽的寒意，而是从前那个，只对着自己才有的，温暖的金色。

「你……」黑子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碰触对方脸上那熟悉的触感。

赤司闭上眼，如猫一般惬意地享受着爱人柔软的抚弄，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就着自己的脸颊压着黑子的一只手。

「哲也，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他这么喃喃自语。

争分夺秒从死神手里拉回黑子，再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沉睡的意识唤醒，即便换取的代价是另一个自己的完全消亡。

那本来是为了能贴身保护哲也而从自己本体分离出去的意识，即便自己不在身边，即便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个意识也能不受任何干扰“自动”保护它的主人，但没想到哲也竟然无意中赐予了他生命，成为了另一个自己。

如今却……

微微握紧了手，赤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要是为了哲也，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即便是死神也不能从他的手里夺走只属于他的宝贝。

他，是绝对的。

【那，虽然有些不情愿，哲也就拜托你了。】

【哼，在说什么傻话，哲也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这种托付压根不存在。】

【呵呵，也对，我们两个本来就毫无区别。】

【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光的粒子在空中交汇流动，两个赤色的身影，逐渐结合成一个人。

【赤司征十郎，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征十郎君……」意识到眼前的赤司的记忆终于完全恢复的时候，晶莹的泪珠再一次顺着脸颊划下，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悲伤的眼泪。

「欢迎回来。」抵着对方的额头，笑着说。

「啊，哲也，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头抵着头，如同雨过天晴，洗刷掉了一直以来心头的阴霾，美丽的金红色，亮的异常璀璨。

小心翼翼地掀起刘海，亲吻着黑子的额头，然后薄唇在鼻尖驻足，似乎是在观察黑子的反应，轻轻舔了舔，擭住那片熟悉又甜蜜的温柔。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