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三十二】

灰崎兄妹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逆光站立的那人。

虽然都意识到今天会是自己的死期，但一开始，对于死亡，两人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因为，对于血族来说，活得太久了，也是身心俱疲。

死亡，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但现在，心心念念的死亡就在眼前。

而他们，却恐惧了起来。

面对真正的死神的来临，

赤司征十郎的到来，而感到了实质性的恐惧。

「哈！」浑身的寒毛倒竖，灰崎狞笑着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但不难看出，他已经十分勉强。

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连站着，都已经用尽了全力，更别说用能力了。

而一边的翔子已经坐倒在地上惊惧地浑身颤抖。

「不……不要……」眼神无法游移，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强迫她直视着赤司，对上对方冰冷的金色双瞳，灵魂深处的恐惧直接爆发出来。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手中一直握着的试管被扔到了一边，翔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尖声惊叫起来。

她已经彻底输给了死亡的恐惧，陷入永无止境的癫狂。

「翔子！！」灰崎转头看着已经吓疯了的妹妹，暗地咬了咬牙，他的确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战胜赤司，但如果有赤司的血外加自己和翔子的能力，或许，能够给赤司一个下马威。

但，事实还是在证明自己想的太过天真。

赤司征十郎，是他们这群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

面对杀意和怒意暴涨的赤司，灰崎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只能束手就擒。

因为脱离了翔子的控制，身上所种下的束缚已经消失了效力，黑子艰难地爬起来，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赤司，低低地呼唤着。

「征十郎君。」

仿佛为了回应这个轻声的呼唤，赤司周身的狂暴之气仿佛收敛了点，回过头，用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表情看着黑子，「哲也，等我。」

他这么说着让他安心的话。

很快就能解决了。

所有可能伤害到黑子的，他赤司征十郎是绝对不会让它继续存活在世上。

说到做到。

「征十郎君。」但看见如此杀意暴涨的赤司，黑子也是在害怕的，而且灰崎他只是因为心高气傲难以忍受自己的不公平待遇而在闹别扭，实际上他并没有伤害自己。

心里的直觉在告诉他，如果不去阻止的话，那原来的那个赤司就真的回不来了。

就在黑子挣脱了锁链准备上前试图阻止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跳了出来，阻挡在了赤司和灰崎之间。

「让开，虹村。」盛怒之下的赤司也懒得和虹村说敬语，口气中，明显有着不耐烦。

「虹村你发神经啊！老子才不需要你替我求情！」灰崎惊愕之余对于虹村的行为异常不耐烦。

「你这混小子给我安静点！！！」虹村毫不留情地对灰崎吼了回去。

「赤司，当初你可是答应我的，」面对力量全开的赤司，虹村依然没有被吓退，不卑不吭地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赤司，略微地表示出谦恭。

「我答应你是看在你的家族和灰崎父亲的面子，但灰崎兄妹不思进取，继续任意妄为骄纵轻狂，无论对你，对我，还是对整个国家，都已是百害而无一利。」看着依然要保护灰崎的虹村，赤司冷冷地反驳着，「更加不能原谅的是，他们胆敢对哲也下手，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说着，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对着虹村。

「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不让。」面对赤司的威压，虹村表现出了难得的对抗之意，仅仅只是为了保护那个看起来最不值得保护的人。

虹村的表情和眼神是非常的坚定和坚决，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的赤司，闭上眼，惋惜般地说着冷漠的话，「那还真是遗憾了，虹村。」

力量开始凝聚在手上。

「请住手，征十郎君。」一个瘦弱但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赤司伸出的手臂，力量又消退了下去。

面对阻止自己的人，赤司眼中有着不快和疑惑，「为何要阻止我，哲也。」

「为了杀那种人，不值得。」黑子坚决地摇了摇头，「更何况，灰崎君实际上也没对我怎么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的确是好好的，只着了一条短裤，露出白皙消瘦的身体和双腿，上面画着繁复鲜艳的红色符咒，和肤色明显的对比差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诱惑力，只是，当事人毫不知情。

空旷的仓库内，连吞咽口水的声音，仿佛都听得见。

「……我说过了哲也，就算只是起歹念，我也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人。」赤司还是毫不退让，就算是黑子，他也难消心头的怒火，如此挑衅王的权威是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是在寻找一个能够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毕竟……眼前的黑子实在是太过诱人。

一个眼刀扫视过去，虹村赶紧低下头不再看他，开玩笑，这种情况下还这么傻傻看着不被赤司挖眼那才有问题了。

赤司征十郎对于黑子哲也的独占欲是非常恐怖的，他从以前就听闻过。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杂念，令日后赤司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也令虹村，终身活在了愧疚之中。

谁都没有注意到虹村背后灰崎的异变，唯独黑子看见了。

所以当灰崎凝聚全身的力气的舍命一击毫无征兆地袭向赤司的时候，虹村和赤司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赤司你给我去死！！！」

力量洞穿肉体的声音，非常清晰刺耳。时间就好像禁止在了这一刻，所呈现的景象，在赤司的眼前无限倍地放大。

在最后的紧急关头，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的黑子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挡在了赤司面前，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击。

千言万语都如梗刺在喉无法说出，嘴唇颤抖着，只是傻傻地重复着同一个词。

「哲也……」

「征十郎君……你没事吧……」身体已经无法支持的黑子侧头，露出了一个虚弱，但安心释然的笑容，在苍白的脸上，尤为触目惊心。

「太……好……了……」

在集中了灰崎所有力量的那一拳上，缠绕着银器，击穿的，恰巧是黑子的心脏。

如破碎的蝴蝶般飘落，残骸静静地落在赤司的手掌心。

他只能是毫无反应地看着倒在自己怀里失去了全部生息的黑子，大脑一片空白。

「哲也？」赤司小心翼翼地抱着黑子，有些不确定地轻声呼唤。

「哲也？哲也，你别吓我……」轻轻拍了拍黑子略带着冷意的脸，赤司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表情。

那是经历了绝望之后的人，还夹杂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才有的表情。

无法接受现实，幻想着一定还存在着希望，不愿放弃。

把灰崎压倒在地的虹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那个抱着黑子乞求他睁开双眼的赤司，已经不是那个叱咤风云鄙睨苍生的王者，而只是一个无法接受挚爱离去的可怜人。

「赤司……」虹村轻轻地开口，赤司有了反应。

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虹村，金色黯淡的眼中，毫无生机，也没有眼泪。

痛到极致，已经流不出眼泪。

「喂……赤司……」虹村心下大感不妙，刚要说什么，自己的身体忽然不听使唤而僵停在原地。

「死……给我去死！！！！！」金色杀意瞬间席卷整个仓库，破旧废弃的杂物都纷纷跌落吹散。伴随着双眼骤然发亮的金色，赤司身上也开始浮现出一连串骇人的纹路，那是火力全开的赤司才会出现的符纹，专属于王的符纹。

「哈哈哈哈哈！！赤司！！瞧你这窝囊样！！！不就一个血奴！！！要多少有多少！！竟然为了……」

下面的话，灰崎再也说不出来了，一辈子也不可能。

因为自己的身体，被赤司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伴随着鲜血飞溅而出的心脏，也被赤司幻化出的银剑一击刺穿。

滚落在地的头颅还保留着前一秒嚣张的笑容。

眼中最后残留的，只是一片驱散黑暗的金色光芒。

「灰崎！」虹村看着在赤司的力量下粉身碎骨的灰崎，紧紧闭眼，为自己无法遵守约定而懊悔不已。「可恶！！」

「赤司！！」

「赤司君！！」

「小赤司！！」

「赤司大人！！」

外面一个接着一个焦急的声音接踵而至，看样子追着独自跑出来的赤司的一群人，也终于都赶到了。

但一切都太晚了。

「哲君！！」桃井第一个扑到黑子身上失身痛哭，为的是她的第一份初恋，也为了黑子一直以来隐忍的不易，没想到，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情形收场。

「喂！哲！不要吓我们啊！赶紧睁开眼看看我们啊！」青峰也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样一个努力的人，为什么总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过得比谁都艰难。

「小黑子！！我们不是约好了还要一起出去玩的嘛？！还说好了下次要带上痊愈的小赤司一起去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黄濑此刻也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哭花了脸，他和青峰一样，比谁都尊敬这个一直以来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好吵……你们都安静点……」赤司淡淡地开口，长长的刘海下看不见表情，把黑子抱得更紧，「哲也只是睡着了，你们谁再烦别怪我不客气了……」

「赤司！你赶紧放下黑子的说！！如果你还要救他！！」绿间在一边忽然严肃地大声说着，「黑子还有救！」

这句话，如同在地狱里煎熬的人面前垂下的一根蛛丝，虽然乍看无力薄弱，但的的确确，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是唯一的希望。

「小绿间你在说什么……小黑子的心脏可是被银器打穿了……」虽然有希望是件好事，但现实的残酷还是摆在那里的。

唯一能杀死血族的方法，就是拿银质的物品实质性地重伤心脏。

所以，黑子的的确确是死了。

但——

「黑子的身体，没有消失。」绿间一语道破玄机。

血族死亡后，身体很快就会化成晶莹剔透的粒子尘埃，但黑子，却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如同沉睡。

随着绿间的提点，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黑子，的确，身体没有出现任何粒子化的征兆。

「绿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峰皱着眉看着他，他最烦的就是说话永远不说在重点上的方式。

绿间走到黑子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眼中渐渐流露出“惊讶”至“果然如此”的神情。

「赤司，你尽可能地再把自己的血喂给黑子，能喂多少是多少。」绿间转头看着对方，已经恢复回金红色的异瞳渐渐了然，自信的高傲笑容重新浮现于脸上，「真太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不再多说，赤司伸手轻轻抚摸着黑子的睡颜，神情中，满是眷恋。

「等我哦，哲也。」

这么说着的赤司，抬起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比以往哪次都重。

扬起黑子的头，贴上自己的唇，缓慢地再次把自己的血渡入黑子口中，淡淡的冷香再一次充斥口鼻。

良久，赤司抬起头，抹去唇边的一抹鲜红，深情地凝视着黑子，不放过一寸。

「回来吧，哲也。」

血族之王这么轻轻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