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十五】

黛这几天有点焦躁。

原因就是那次见到绿间时对方晦暗莫测的笑容以及赤司突然地变卦。

【千寻，给你血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赤司当时都差点要把血给他了，却不知为何在半途中又收了回去。

【不，没事，赤司大人，在这方面是该好好思虑，不能意气用事。】黛表面上非常大度，其实内心早已狂风暴雨。

赤司还是在抗拒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还没完全接受他。

费了那么多力气，竟然还没办法把那失败品从他意识深处赶出去。

不过没关系，

现在赤司已经疏远了那些亲近，只要把最后剩下的那个最具有威胁的人除掉，那他也离成功不远了。

一想到这儿，黛笑了，

要除掉的方法，可就太多太多了。

「过分过分真是太过分了！！小绿间你怎么还能说得出那种话？！！」黄濑家的会客室内，某只大型金毛犬已经按捺不住满心的怒火把沙发座椅垫子折腾得到处都是，青峰则随意地趟在一条长沙发上，伸手时不时把飞来的垫子再丢回去。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会想到到你这儿来讨论事情的说……」面对黄濑的暴走，绿间感到自己的内心都已经黑线密布。

「先不说这个！小赤司真打算让那个黛当他血奴？！他这是引狼入室的行为啊！再说了，他打算置小黑子于何地？说到这个，小黑子呢？！」黄濑这才想起问题的重点。

「相同的话我都和赤司说过的说，但你也清楚如今赤司已经彻底遗忘了黑子的事，而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俩之间血的联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说，所以赤司目前仍然不知道他已经有血奴这一事实。」绿间拿下脸上的眼镜，小心地擦拭着镜片，「……至于黑子现在一个人在王宫里需要随时有人跟着，反正你和青峰他们都很闲，这任务就交给你的说，当然我这不是在关心他，只是嫌都到时候别添麻烦的说。」

「……小绿间都这时候了你还傲娇……」黄濑不满地吐了吐舌头。

「啰嗦！还不是因为我和水瓶座的他不和的说！」

「哲也。」走廊上，赤司叫住了正巧经过的黑子。

「……请问有事吗？…赤司……大人……」黑子停下脚步，踌躇着该不该上前，最后放弃般地站立在原地行了个礼。

「不，没有，」赤司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长长的刘海遮住看不清脸庞，不知为何，赤司的胸口闷闷的。「只是看见了想去你那儿聊聊，不行吗？」是不容回绝的口气。

「不，当然可以……」黑子低着头让过身，赤司看了他一眼，便自行先走过去了。

「黛君呢？」走进房间后，黑子习惯性地向后望去，今天并没有看见那个平时一直跟在后面的青灰色的人。

「他有事。」赤司言简意赅，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拿起一本放在茶几上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是普普通通的文学小说。

自从黑子搬出去后，他把那个书柜上所有的书都移到这儿来了，虽然不如以前的屋子舒适亮堂，但也是个不错的住处。

「住在这儿还习惯吗？」赤司看着书，并没有看那个在流理台前忙碌的人。

「还好。」将焖泡好的红茶小心地通过过滤网倒入茶杯内，黑子做得专注而认真，以至于回答赤司的话非常简短。

其实也不过就这样了，每天起床后，散步，看书，写日记，发呆，偶尔被黄濑桃井他们拉出去逛街，这就是黑子目前一天的生活，简单，规律，又无聊。

其实在赤司失忆以前也是这样的生活，不过那个时候，除了议会外，赤司都会一直腻在自己身边，所以，也并不觉得乏味。

而如今，一个人的孤独感在日益剧增，而且，还会无意识地及时避开赤司，或许是压根就不想看见赤司和黛在一起的场合吧。

摊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在当时为了破除咒缚而弄伤的地方早已愈合，赤司的血依然在自己体内起着作用，但是，却早已断了联系，不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赤司不会感应不到。

仿佛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待在同一个空间内，尴尬，沉默。

「虽然对于凉太要把你放在这里的真意并不明确，」赤司从黑子手中接过茶杯，抬眸看了眼对方，「不过少有的连真太郎和敦都赞同所以也就让你住下了。」

黑子沉默地坐在一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因为他知道即便失忆了以赤司的个性绝对不会无事造访一个对他来说“陌生”的人。

浅浅呡了一口，赤司讶异地睁大眼。这杯红茶无论从色泽，香气，味道以及温度，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完美得简直无可挑剔。

这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必须是有一段时间的积累才能完全掌握对方的习性和口味。

茶杯重重地磕在杯托上的声音把黑子从沉思中拉回现实，「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他看着赤司，金红的眼中有着怒意和警戒。

「你到底是谁？」他质问他，他无处可逃。

「……黑子哲也，仅仅只是这样……」黑子在这样的逼视下有些难以自持。

「仅仅？」赤司眯起眼，重新仔细打量这个如水一般低存在感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杯茶该如何解释？」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黑子蹙着眉，难不成红茶的口味有异？应该不会啊，以前再难喝的茶赤司都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如今可以说是完全符合要求的饮品怎么会让他动怒？

「不明白？」赤司换了一个坐姿，双手交叠，无不凸显着良好的教育修养，「我们认识才没几天为何你会对我的口味掌握的如此精准？除了玲央外，就连相处最久的千寻也还会经常在这些事上犯错。」

「……您…您说您喝了黛君准备的茶饮？」黑子似乎自动省略了这句话的重点，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后半句。

【哲也，泡茶给我喝……】

【征十郎君请注意你的言行，你这样压在我身上我很难做事……】

【嗯……不要……我现在哲份严重不足就让我多靠一会儿……】

【征十郎君你是小孩子么？】

【仅限哲也面前而已……】

【哎……你这样依赖万一以后我有事不在的话该怎么办啊……】

【那就不吃不喝呗……反正对我们血族来说也死不了……】

【我只会吃哲也给我做的东西……别人的一点都不想碰也不要碰……】

仿佛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急速略过，就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一样，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这很奇怪吗？」赤司不解，为何提到黛的时候黑子整个人都会产生变化，就像寂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小石子，泛起波澜。

看着这样的表情，赤司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疼。

「啊，不是……非常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黑子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了情绪。现在的他，不想被赤司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也不希望他看见。

「别人的事不是你该管的，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行。」赤司闭着眼，仿佛是不想再看见黑子那张令他莫名揪心的脸。

「是，我会铭记在心。」黑子低着头，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和赤司之间的对话，变得那么累人了呢。

这个，就是为君主之时的征十郎君吗？疏离得令人心寒，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这一层如履薄冰的关系。

真的……好累……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赤司再次端起茶杯，似乎那茶水中并没有如他猜想的问题。

「是……」黑子想了想，抬头看着赤司，「前几天经过厨房看见黛君在那里练习，自言自语的声音比较大，所以……」

其实，黑子并没有撒谎，他的的确确是看见了黛，但实际上他看见后并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原来如此……是千寻么……」赤司思索了一下，前段时间他是笑话过黛的手艺，还记得当时的黛被他的言语给惹毛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的确是有可能……」一想到炸毛的模样，赤司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和炸毛的黛重叠在了一起，赤司立刻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幻影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又来了……

最近这样的情况非常频繁，无论黛在做什么，赤司都会看见另一个幻影和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但很快，又消失了。

就像在他梦中经常看见的情形一样，虚无缥缈的身影，莫名牵动他那颗停跳的心脏。

就好像他那空虚的心，曾经充实过。

看着对方略带微笑的模样，黑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小丑一样，拼死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几乎快迷失了。

整个王宫里上上下下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而古怪，如果不是他的低存在感，恐怕自己早已经被其他人的眼神给戳成了筛子。

毕竟，王失去了记忆，而且，丧失的，是和他的血奴相关的所有记忆。

就连血，也仿佛断了联系一般，各自为营。

【血族的血象征着主人的意志和灵魂，以及力量的载体。】针对无法建立纽带的这点，绿间曾经做过推测，【赤司和黑子现在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唯一可能性，那就是作为主人的赤司在无意识地抗拒黑子，从而把自己的意志和灵魂封闭了起来的说，】绿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黑子，至于赤司为何会无意识地抗拒，恐怕和失忆是有关的。

【黑子，虽然不想知道遭到袭击那天究竟你和赤司之间发生了什么的说，但赤司他既然选择抗拒和遗忘，那想必对他的打击是非常大的说，所以愿不愿意再一次建立联系，非常令人怀疑。这一点，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的说。】

【我知道的绿间君，谢谢你的关心。】黑子勉强地笑了笑，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呢，被强行带走时赤司眼中透露出的悲凉，以及对于他不信任的失落和愤怒通过血不断地向自己传递过来。

【不过，从你还能自如运用他的力量来看，赤司还是想要保护你的……】抬了抬眼镜，绿间有些无奈地看着黑子。

主仆两个都是让人担忧的命，绿间甚至可以相信，从今往后其余的人会被这两人给折腾死，不是体力的折腾，而是脑力方面的费事。

【哲，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劝你还是另外找个地方住下吧，赤司只是忘了你的存在，但血的力量并没有一起遗失，所以你还是可以使用他的力量在这个王国里与世无争地生活下去。】青峰平静地看着黑子，他一直以来都很尊敬黑子，并不是黑子本身的力量有多强大，而是他的心灵，非常坚强，至少，青峰还没见到过哪个血妖或者人类，在经历过黑子这样的曲折变故后，还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接受以及想办法努力跨过去，换成别人，恐怕早就疯狂地哀怨和诅咒命运的不公了。

相信在这一点上，其余几个人都感同身受，黑子的强大，是跟他们完全不同的，异类的强大。

【是啊，哲君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赤司君那里也是……】桃井也赞同青峰的意见，看着喜欢的人一天一天地消瘦，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黑子只是摇了摇头，微笑地看着为他担心的众人。

【谢谢你们，我没事的，我还没脆弱到那么容易就被打倒，我想赤司君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黑子站起来，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是他唯一认定的血奴，必须理解，相信他，我想在座的你们也一定信任着赤司君，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恢复所有的记忆，回到我们的身边吧？】

面对黑子的这番话，众人笑了，不需要去确认，因为脸上的表情都清楚明白地写在了那里。

他们信任着他们的王。

无论何时何地。

【所以，我知道各位是在担心我，为我好，但是……】黑子低下头，鞠了一个完美的九十度的躬，令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毕竟王的血奴跟他们可是平起平坐的存在，这样的大礼，他们可很难受得起。

「话说回来，哲也，」赤司看着沉浸在自我思绪里的黑子，后者立刻把有点恍惚的眼神飘向赤司，「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吗？」

「……」黑子张了张口，但不知道如何回答。

「罢了……就算问你，也解决不了的。」赤司自嘲地笑了笑，再度抬头，以完美的表情看着黑子，「抱歉打扰了你的时间，谢谢你的茶，很好喝。」

「不，只要赤司大人喜欢就好。」黑子微微低头，跟着赤司走到门口。

「哲也……如果方便的话，」赤司顿了顿，「以后有时间我可以再到你这里来吗？」

「诶？」黑子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着赤司，后者的双眼中，没有了开始的警惕。

「……只要您不嫌弃，随时恭候。」点了点头，黑子微笑地回答，如同乌云散去后初出的太阳，晴空万里。

赤司深深地看了一眼黑子，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对不起，】黑子认真地说着，【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坚定，决绝，毫不迷茫。

即使前方的道路，是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