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赤黑】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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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接到这个陌生电话之时，乙羽隼是相当诧异的。

本来误以为又是哪个推销商的骚扰电话，刚想一口拒绝，结果就听到对面如同山峦清泉般的淡淡声线通过话机毫不保留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有事找你，乙羽先生，是关于你家枫小姐的。」

十分温润委婉的语气，甚至通过这个声音，可以猜想对方是个非常柔弱的人，但隼不知道为何，他无法拒绝，或者说，在这个声音的诱迫下，他没有办法拒绝。

那个声音，有着无形的压力。

 

然而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他看见那个人时，头脑中第一次冒出自己可能是最近因为工作太忙想太多而整得战战兢兢，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非常在意眼前这个几乎找不到一丝存在感，看起来又弱的要命的人嘴里所说的话。

关于他家的小姐，是要对枫小姐不利吗？

一想到此，隼看黑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的味道。

不过这对看惯了自家那位唯我独尊之人表情的黑子，面对对方的眼神中所透露出的威胁和杀意反而没有多大的感觉了，倒不如说，在他眼里，对方更像是野猫，自家领地被入侵后所露出的防卫姿态。

难不成现在的黑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说实话，黑子本来雀跃的内心还真有点小小的失落，熟不知他那是在更可怕的猛兽身边待惯了，因此对其它的威胁反而……迟钝了。

但这一切隼当然不会知道，他看见的，只是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依然一副淡然处世的模样，并不是慌张害怕后故意伪装的镇静，而真是看惯了大风大浪后的波澜不惊。

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黑子先生……你找我听闻是为了小姐的事……」犹豫再三，隼还是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

「这儿的茶很好喝哦，征十郎君经常来这儿喝，你也尝尝吧。」黑子示意着，虽然他心里香草奶昔的地位更高，但也不妨碍他喜欢美食的心。

被这么莫名其妙地打断，隼着实有些迷糊，大脑还在慢吞吞地处理着征十郎君是谁这么一个信息的同时，身体动作先一步端起了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微苦之后的漫香四溢，令人不禁回味着还留存于舌苔上那细微的清香甘甜。

「的确是好茶。」隼笑了笑，忽然觉得先前的紧张和戒备在这么一杯茶之后瞬间消失殆尽了，似乎能够和对方如同老友一般平常地沟通了。

看着对方变柔和的表情，黑子笑了笑，「你不必太拘礼，乙羽先生，」他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直直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浓烈墨色，「我也是受人之托，想来和你谈一谈。」

「……是小姐吗？」

黑子摇了摇头，「不，对于你的回应，橘小姐虽然很难过，也不想放弃，但她还没有那个勇气…不如说，还没有做好应该有的心理准备，这很难，我知道。」

「……是啊，的确很难……」隼有些用力地摩擦着手背，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的刺痛。

「所以，委托的人，是赤司征十郎。」黑子平静地说出了令对方直接惊诧的话。

直到听到全名，隼这才想起他是在哪里听到过“征十郎”这个名字，赤司家的独子，下一任的继承人，同时也是老大哥给他的孙女定下的婚约者。

「难不成是小姐她……」隼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之大差点把面前的茶杯都要打翻，在听到那个名字后，他满脑子都是惊慌和不安，少女悲戚的面容和老大哥严厉的警告如同两把剑直生生地刺进他的内心再一通乱搅，疼得快把他逼疯了。

原本以为自己的快刀斩乱麻能够令橘枫彻底死心，但没想到，人家的婚约者直接委托人找上门来了……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看着隼脸上如变脸般转换的表情和脸色，黑子深深叹了口气，还真给赤司料对了。

眼前这个人，也是迫不得已。

「你先冷静一下，乙羽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而言之，先安抚总归是没错的。「征十郎君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也纯粹是想帮你们一把。」

「……帮……我们？」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黑子，原本该怀疑的话在看了对方温润的眸子后，不知为何，便信了对方并没有与自己开玩笑。

黑子点点头，「或许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征十郎君的意思……倒不如说……」他顿了顿，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对于这桩被上头安排下来的联姻，他本人也是相当不满的。」

「……不是小姐做了什么令他难堪的行为吗？」

「你就那么不信任橘小姐吗？乙羽先生。」黑子微微蹙眉，他忽然明白橘枫的难处了，眼前这人，碍于情义道义，他都没有办法反抗，只能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他人。

可这又何尝不是他人的痛苦？

「征十郎君他压根就没想要和橘小姐成亲，在见面之前就是，所以跟你家小姐做得好与不好，完全无关。」

黑子一边看着对方的神情，一边在斟酌着自己的话，「其实有些话我不必明说，你也懂的，橘小姐她……」

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好不容易斩断的感情，求不要再提了……

隼认命似地闭上眼，紧握的手指骨关节咔咔作响。

「从心底里，依然是只喜欢你一个人的，乙羽隼。」

 

良久，隼发出了讽刺般无奈的短笑，既不惊怒也无反驳，「那又能如何呢，黑子先生，你专程找我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

那段被他硬生生抛弃的情感，好不容易埋进了土里，他已经不想再翻出来了。

「不，我和征十郎君都希望你们两个能够正视这段感情，重新开始。」

「正视？重新？呵呵，这还真是有趣到天真的话啊，黑子先生，」隼抬眸看着对面依然一副无表情的黑子，心中有着隐隐的怒火，「你们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解决这事吗？如果真能这么容易……」

是的，如果真能那么容易，他又何必自寻烦恼？

老大哥的怒火，被钝器一次次砸到身上的痛感，橘枫歇斯底里的哭喊，闭着眼，依然身临其境。

黑子慢慢摸索着手中圆润的杯身，自嘲地苦笑了一番，「至少你们比我们，要容易多了。」

「你们？」

「是我和征十郎君。」黑子抬头，那笑容仿佛跨越了虚无之海却依然看不到陆地般遥远缥缈，看不到希望，但也不愿绝望。

隼正了正身体，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他所不知道的辛酸，便说道，「能否跟我说说吗？你…和那位少爷之间的事。」

 

有的时候，故事也并非如自己所料能够一帆风顺，就好比赤司现在面临的状况。

惯例每月回本家一次帮父亲处理事务，本来以为一切都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时，征臣忽然喊住了离去的儿子。

「刚从橘老那里听到的消息，你似乎把吊坠给了枫小姐？」

一边低头写着公文的赤司征臣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儿子回过头满脸的诧异和眼神中的不可置信。

「父亲？」他有些疑惑，为了不让对方起疑赤司强压住了内心的疑虑和困惑。

「本来我还在担心你在外面玩得太过火了，会忘了自己的职责，看来的确是我多虑了，征十郎，做得很好。」并没有听出儿子话语中那细微颤抖的含义，赤司征臣依然低着头批写着。

赤司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窟，从脚底不住地往上泛着冷气。

【看来他都知道了……他竟然瞒着我们……做了调查……】

无视脑海中另一个赤司的喃喃低语，他深吸了口气，并不清楚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缓缓开口，「父亲的意思是？」

赤司征臣这才放下笔，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儿子，揉了揉睛明穴，「怎么了？我说得还不清楚吗？」

赤司只是站在那儿，殷红得仿佛快渗出血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的父亲，一语不发。

「老实说我很惊讶，」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回望着自己的儿子，「橘老来电话之前，我还在思考是不是该让黑子哲也离开，」眼神微微眯起，赤司忽然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眼光有些陌生，「不过既然你已经把女主人的信物交给了枫小姐，那我也不介意你在外面玩男人了，不过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之事，适可而止，明白吗？」

父亲的目光仿如无数根利剑直直地往自己身上插，心底的小秘密就这么被明晃晃地拉扯出来丢在他们中间，那残破不堪的样子仿佛在嗤笑赤司的幼稚和无知。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又何必惊讶？】

闭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嘴角微微勾起，「父亲想说的，就是这些？」

征臣看着这个脸上有着淡淡微笑的儿子，默默不语。

随后，赤司征十郎摇了摇头，露出有些理所应当的表情，「虽然我是不知道父亲从何时起调查我身边的人和事，但就像你看到的，」他走过去，双手慢慢地撑在桌面上，和他的父亲平视，「我和哲也的关系，还轮不到别人来插手，就算是父亲也一样。」

「哦？你是在威胁我吗？征十郎？」

「不敢，」他笑了笑，仿佛他还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好儿子，「哲也是我的人，我自然能处理好这里头的关系，不需要父亲费心，另外，我也不知道橘小姐是从哪里得到那条吊坠的，」说着赤司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和那根一模一样的吊坠，慢慢晃了晃，上头鲜红的钻石随着每一次晃动微微闪烁着，「我还并未交给对方，看来她是迫不及待想成为我赤司家的女主人啊，父亲你说，这样急功近利的女人，配做我的妻子吗？」

见对方并不回答，赤司收回项链，「这当中的种种误会我会亲自处理，父亲觉得如何？」

 

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赤司靠着门内侧缓缓滑下，蹲坐在地上，仿佛刚经历了一场艰难持久的比赛，体力接近虚脱，他大喘着气。

【喂，不会那么没用吧？】另一个自己鄙夷地笑着。

深呼吸了一下，「怎么可能。」他抬起头，拿起一直捏在手掌心的吊坠，轻轻地亲吻着。

「我说过我会保护他的。」

【不惜一切？】

「啊，没错……」愣愣地看着前方，艳红的眸有些晦暗，赤司喃喃低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