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短篇】彼岸花

【六】彼岸花-终

 

「佛祖……」

底下轻轻一声告知，正闭目打禅于鹫峰顶的如来慢慢睁开了眼。

微笑着看向正跪坐在大殿上的人，眼底一片清明。

「为来这里甚至不惜远赴南海祈求观音菩萨，无论是你或者东岳大帝，都放不下这心中的执念啊……」

蓝河看着一如曾经没有任何变化的如来佛祖，依然慈祥地端坐在莲台之上，接引众生。

 

低头，磕地，几近虔诚。

「执念是心魔，最为难渡，也最难以放下，求如来佛祖明示。」

抬起头，端坐，明亮清澈的眼看着如来，心无杂念，只求一救。

「秦广王的鬼侍，你本是命已尽之人，不该留存于世之物，无奈当年东岳大帝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逆天地阴阳，才让你能够继续留存，但逆天之命早已游离于五行之外，即便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一次违背常事之理，要我如何救你？」

「不，佛祖，我来，并不是为了寻求救己之法。」蓝河此言一出，殿堂下顿时传来一些杂音，如来自己都有些暗暗吃惊于蓝河的决断。

「我是来寻求救他人之法。」

「那个他人可是东岳大帝？」

「正是，求佛祖明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要懂得放下。」如来闭上眼，劝告蓝河。

「心魔难除，如何放下？更何况人生在世，本就如身处荆棘之中。」蓝河叹气。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佛祖如是说。

「但心早已动，人亦妄动，只有伤其身，痛其骨，才能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才能体会到何为来之不易，何为弥足珍贵。」这么回答佛祖的蓝河，脸上微笑着，心里，想着的，是那个一如往昔对着自己笑得没心没肺，却比谁都温柔细心的人。

佛祖深深看了眼蓝河，微微叹气，「今日的执着，会造成明日的后悔，如若放下，便不会徒增烦恼。无悲无喜无梦无幻，无爱无恨四大皆空，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但是我们都做不到佛祖这般了悟，我们只是为了那必然的分离，在苦苦挣扎。」蓝河摇了摇头，「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

说到此，蓝河笑看回去，「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佛祖不可能不懂吧？不管身在何处，只要一想到对方，即便是地狱，也是天堂。」

「鬼侍蓝河，你真打算以一己之身拯救那唯一之人吗？」

「佛祖，我知道我这么做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妄自尊大，但是，我永远不会浪费我的生命在我一定会后悔的地方上，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安静肃穆的灵山鹫峰顶大雄宝殿，只有如来佛祖和蓝河两个人的对话回荡在殿内，诸天神佛都只是静静地观望着那个挺直着腰杆坐得异常端正的男人，虽然看起来渺小瘦弱，但内在却有无比强大的信念和力量。

也难怪会令东岳大帝倾慕，令整个阴曹地府的鬼神们都如此信赖他。

 

「佛祖，」一直沉默不语的观音菩萨忽然出声对着如来佛祖微微颔首，「弟子愚昧，但也知修百世方可同舟度，修千世方能共枕眠的道理。蓝河与大帝的感情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虽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能做到这一步的世间能有几人，更不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的境界了。因此，弟子斗胆，求佛祖成全蓝河。」

「观音菩萨……」蓝河呆呆地看着那位正在替自己求情的菩萨，他实在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只为拯救民间疾苦的观音菩萨，却愿意挺身而出来搅这趟可能会恼怒天庭的浑水。

不过，这样做，才是救苦救难救众生的观音菩萨啊。

算来自己的确有难的蓝河心下无奈苦笑。

 

「蓝河，看在观音菩萨为你求情的份上，就答应帮你救他，但如何造化就看他自己了。」最后，如来佛祖微微睁眼，答应了蓝河相求。

「多谢佛祖。」蓝河喜不自禁，因为叶修有救了。

「先别急着谢，」佛祖微微一笑，「东岳大帝的性情如何你最了解，如果这事没有你帮忙恐怕还是极有可能会一语成谶。」

「求佛祖相告，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大限来临之前，陪在他身边即可。」佛祖回答。

「佛祖？」

「蓝河啊，你可知荼蘼之物吗？」佛祖忽然问。

「知道，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

「没错，但有种花，比荼蘼还晚，待到它花事了，才盛开。」

「佛祖，那花是……」蓝河隐隐间察觉了什么。

「有生死之境界，即名为此岸，超脱生死之境界，谓之彼岸，何为彼岸？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这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见，独自彼岸路……」蓝河喃喃自语。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算至此，又到了该开花的时候了。」佛祖这么说着。

「你与他是三生石上已定的缘，不会就因为诅咒而轻易断绝，蓝河啊，是生是灭，全在你一念之间，切记。」

 

拈花一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安静的鬼判殿内，喻文州正提笔书写着地府亡魂的刑罚以及来生凶吉，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笔，从一旁的卷堆里抽出一本卷宗档案，翻找着什么。

良久，他叹气，放下卷宗，对着上面的内容微微出神。

 

没过多久，就该到原本的许博远真正寿终正寝之时，但那也是蓝河的灵魂彻底灰飞烟灭之日。

千百年来，喻文州看着每一任转世的蓝河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又去转世，看着叶修每次面对蓝河时强颜欢笑，隐忍悲伤，他有点于心不忍。

 

喻文州作为鬼判殿的正主，专管人间的长寿与夭折、出生与死亡的册籍，统一管理阴间受刑及来生吉凶，照理来说，应该公正不阿，不存任何私情。但他每次却在蓝河的生死录来世吉凶部分上，都写着万事顺心如意，长命百岁。

但这么做却依然敌不过罗刹的诅咒，蓝河依然早早地来阴间报道。

【文州你大可不必如此。】知晓此事的叶修淡淡地跟他说。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如今分别之时将近，蓝河却来求他，送他去南海观音菩萨处，只为求如来佛祖，寻得解救叶修之法。

喻文州震惊。

看着蓝河坚定的神情，料想此事一定没有告知叶修的喻文州原本想拒绝，但蓝河却长跪殿中除非喻文州答应不然说什么也不起来，连黄少天去劝也没能劝动。

【你就答应他吧。】黄少天在蓝河那里第N次吃了闭门羹后讪讪而归，【他的脾气倔起来跟老叶如出一辙。或许佛祖那里真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你就遂了他心意吧。】

思前想后，喻文州也只有点头同意。

 

正思索到深处，后庭忽然闪过一阵金光，喻文州急忙走过去一看，蓝河出现在那里，正对着他微笑。

「你好喻殿，我回来了。」

「蓝河？你回来了，见到佛祖了吗？」喻文州上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几圈，似乎在检查有什么不同之处。

「嗯，见到了。」蓝河也不扭捏，任由喻文州查看。

「那……」喻文州刚想问，却被对方打断。

「喻殿，今天应该就是了吧？」蓝河问。

喻文州也不打算隐瞒他，点了点头。

蓝河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那我去了，最后一段时间，我想陪在叶修身边。」

喻文州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蓝河，没有回头，只是低低说了声。

「一路顺风。」

 

 

时间稍转回前。

在南海观音菩萨处，蓝河正准备进入观音菩萨所施的阵法之中，好回到地府，临行前，观音菩萨叫住了他。

「蓝河，贫僧有一样东西想赠予你。」说着，菩萨从自己一直持着的净水瓶中，抽出那根杨柳枝，上面沾着净瓶中的甘露，轻轻滴到蓝河的额头上，水遇到蓝河的皮肤很快消散。

「菩萨，这是！」蓝河当然明白观音菩萨手中的玉瓶杨柳的作用。

观音菩萨只是微微一笑，把杨柳插回瓶中。

「贫僧在此为你祈福，以此甘露洗涤你的灵魂，希望能驱走你的疾病痛苦，为你带来吉祥安康。」

「多谢菩萨。」

双手合十，施礼致谢。

 

 

走过奈何桥，蓝河熟门熟路地回到了三生石边，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叶修正靠在石头上抽着他从不离身的烟杆，一边的千机骨伞，耸立在侧。

千机伞，蓝河看着那把伞骨架皆由人骨所制的伞，心默默地疼。

 

那是用他的骨制成的伞。

灵魂已转世，但肉体并不随灵魂而去，与其彻底焚化成灰，还不如取骨做伞。

老实说，当年叶修这么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拿逝者之骨做伞，前所未闻。

但吃惊归吃惊，跟叶修熟识的人还是能理解他的心情。

化灰之物脆弱也不易随身携带，如果拿鬼神之骨再施以己身之力做成贴身武器一直不离身，那将是一件珍贵又强大的宝物。

当年的苏沐秋在明白了叶修的想法之后，只是摇了摇头，但却收下了叶修的请求，制作了这把千机伞。

虽不如早已送人的却邪之矛锋锐，杀气逼人，但不显不露，稳重隐忍，随机应事，关键之时一鸣惊人倒也符合蓝河和叶修的性情。

于是，叶修就这样一直将“蓝河”带在身边，不离不弃。

 

收拾了下心情，蓝河轻步上前。

「在想什么呢？大神？」他问。

「在想你不辞而别为的是什么？」叶修放下烟杆，顺手把蓝河抱进怀里。

「什么叫不辞而别啊，我只是随意走走。」蓝河皱眉抗议。

「哦？随便走走，就走到如来那里去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蓝河无奈。

「蓝河，」叶修上臂施力把他抱起，令他正对着自己。「你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哥在，你就不会有事，所以不要为了这种事去乞求他人，作为你男人会很伤心的。」说完还不忘耍宝做了个受伤的动作。

蓝河一下子扑哧笑出声，「我当然知道叶神你无所不能，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真去求佛祖啊，我只是很久没见过佛祖了，这回回来，记忆又恢复了，怎么也得去拜见一下吧？如来佛祖以前还挺由着你胡来的啊。」

 

嗯，的确是挺放任的，看来威胁很有效。当然此等“大不敬”之事绝对不能让小蓝知道。

 

叶修当然明白如果以蓝河的脾性知道西天佛祖这么放任叶修乱来还替他说话的原因是叶修曾经扛着矛上灵山跟佛祖“讨教”过，那估计魂都吓飞，急赶慢赶着要去谢罪了。

 

「而且……」蓝河顿了顿，「我也知道我没多少时日了……所以……」

「蓝河你别瞎说！」叶修猛然打断了蓝河，「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叶修，我能遇见你，得你所爱，已经是异常幸福和满足了，我不怨也不悔，但生老病死人皆有定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一个早已没有希望的灵魂，而疯魔，这样对天下苍生……」

「苍生？小蓝啊，你就不能为你自己，为我着想吗？」叶修轻轻呢喃，手抚上对方的脸，蓝河能感觉到，叶修在微微颤抖。

他真的怕再一次失去他，怕他从他的手指间消失再也不见。

 

蓝河却摇了摇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你。」

天下苍生什么都只是借口，我要的，只是你依旧安好。

 

脚下有些微微泛着凉气，蓝河低下头，看见的，是自己已经消失的双脚。

时间到了。

他内心低叹。

 

「蓝河！」叶修也顺着视线看见了蓝河的异变，脸色瞬间惨白，说着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的手，打算在上面割开一条伤口。

「叶修你要做什么？」蓝河忙伸手阻止。

「救你！把我的血喝下，还能延长你一些时间，我也好用挪移之术扭转阴阳把我的一半灵魂注入到你的体内，这样你就能一直留下去了！」叶修有些焦急，看着蓝河消失的部分越来越多，他也知道时间紧迫。

「但分裂自己灵魂的代价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蓝河叫着，拼尽自己全力在阻止叶修自残的行为。

 

「我不能让你成魔。」氤氲在眼眶中的泪终究还是留下，蓝河呆呆地看着叶修，低声呢喃，「哪怕用我的命去换，我也不能让你成魔。」

「小蓝……」从未见蓝河哭过的叶修愣愣地看着蓝河，终究还是放下了手。

倾身轻轻抱住已经感觉不出重量的蓝河，「小蓝，你怎么就那么不听哥的话呢……」

蓝河哭着笑了，「如果听话，我还能是你的蓝河吗？」

「嗯，也是，如果听话，哥就不会被小蓝吸引了……」蓝河看不到叶修的脸，但声音有些闷。

 

「所以你还不赶紧称赞哥的眼光好啊？」

这人真是！蓝河险些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自我吹捧！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喜欢上甚至爱上他了吧。

嘴角微微勾起，蓝河环臂抱住叶修。

 

「是，我的叶神最好了，宇宙无敌啊……」感觉半身都已经消散不见的蓝河，已经感受不到叶修温暖的体温了，只有阵阵的寒意，侵袭着他的意识，但仍然坚持不懈地哄着叶修。

此刻，像个孩子般的叶修。

 

「蓝，我不能让你离开。」叶修说着，把蓝河抱得更紧，但无奈的是，连他也感受到了蓝河的时间，在飞速流逝。

「叶修，不必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发誓。」拍了拍对方宽实的背，蓝河抬头，忽然觉得一直暮霭沉沉望不见星的地府之天，如今却意外地清明，隐约能看见几颗微弱的星辰闪耀。

 

「尘世忍离谁再念，黄泉一路凝泪眼……蓝桥易乞，碧海难奔，最后能在你身边消散，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尤忆青梅竹马，爱尚未及萌发。

 

「我走了，好好活下去，权当是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三途冥界从未有过如此璀璨星光，但那却是蓝河正在消失的证明。

 

我方心花初绽，你已远走天涯。

 

「蓝河！」

叶修慌乱地想抓住那些星光，却无奈全从指间溜走，他就这么愣愣地，保持着最初的动作，无动于衷地看着蓝河走入了他必然的结局，耳边只留下还未来得及被风带走的话。

【活下去。】

 

几缕星光附到了一边插着的千机伞上，莹白色的伞骨开始由弱至强发出白亮的光芒，在地表上如清水波纹一圈接着一圈荡漾而开。

「这是……」叶修伸手触及伞骨，千机伞忽然迸发出夺目的光芒，令叶修一下子有些睁不开眼。

许久，光芒散去，叶修慢慢张开眼睛，入目的，是漫山遍野的红。

 

情丝开到荼蘼，化作彼岸红花

 

「彼岸花么……」叶修起身环顾四周，刹时红艳，如灯，如火，亦如血。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小蓝？」低头看着手中不再发亮的千机伞，叶修喃喃。

「彼岸花开开彼岸，独泣幽冥，花艳人不还，焚旧事，怎堪贪恋……这算什么答案……」

蹲下身，伸手，轻轻去碰触那开得异常艳丽的红花，花骨朵微微随着手的动作，微微摇曳。

 

而今你已归来，我却耗尽韶华。

 

「蓝啊……」

一滴晶莹坠落在红花之上，顺着花瓣蜿蜒流下。

仿佛为了回应这声低叹，红色的彼岸花，渐渐出现了变化。

叶修看着转变的彼岸花，忽然抵着眼，低笑出声。

此刻他所见到的花，已经不再是红艳如火，而是，洁白如雪。

 

白色的彼岸花，白色的曼陀罗华，而不是曼珠沙华。

没有破灭的前兆，没有彼岸的召唤，那是来自天堂的低语，传递着无尽的思念。

【想你，一切安好。】

 

望着摇曳的白色彼岸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小蓝在眼前被自己逗弄得歪歪扭扭的可爱模样，叶修笑着，把伞插在地上，转身靠坐着，「行啊小蓝，哥都听你的，在这里陪着你，一切安好。」

 

微风吹拂，白色花海摇曳，仿佛都在传递着来自天堂无声的讯息，给那唯一思念之人。

 

【爱你，永无止境。】

 

 

 

【END】

PS：传说中的BE中的HE最后还是被我写出来了OTZ，请原谅我开头的那大堆会让人云里雾里的佛理OTZ，其实白色的彼岸花的确是有，叫做曼陀罗华，在佛家里的说法白色的彼岸花是天上之花，见此花者，恶自去除。而红色的彼岸花是曼珠沙华，寓意无论在国内外就都不太好了w

还是要感谢随着此文看到此处的读者，这种BE的结尾让各位心塞了实在是对不起【土下座……其实本来打算这文是当作CP15的随场刊无料，但无奈我这人的写文是会不知不觉爆肝越写越多，因此短篇也能写个50多P的我对不起所有人QAQ，所以，就不能当无料了，此本会随着我的新长篇在CP15上首发，附带网络不会收入的番外，同时也感谢好基友saya和KK鼎力相助的G图ww，KK的叶蓝Q简直太可爱了prprprpr，saya也辛苦了作为一个韩叶党被我拉来画了叶蓝【滚

最后一如既往地感谢各位看官的支持和厚爱，咱们下篇叶蓝见~【我再也不写B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