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短篇】彼岸花

这章里叶蓝的戏份比较少，大部分镜头都送给了伞哥www

【四】

 

【忆往昔、浓淡妆容，黄泉此去招谁看？

只步上桥头，奈何回首，不过今生一碗。】

 

在苏氏兄妹的印象里，喻文州都是一个温文尔雅，冷静理智的鬼神。在地府所有的掌事里，就喻文州是最令人安心的一个，这一点，连叶修都不及他。

 

【想那千年纠结，都付予，短叹长嗟。终难见，君如碧叶，我

似断肠花。】

 

但今天，他们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喻文州。

 

原本兄妹两个还在偌大的忘川河上撑舟自乐，互相嬉笑地猜测着下一个有缘人会是谁，就在这时，苏沐秋不离身的鬼符凄惨地尖叫了起来。

苏沐橙皱了皱眉，这样的尖叫，属于地府通讯范畴里的最高级别，是紧急联络信号，是收信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就算自身性命攸关也必须接通的信号。

但这样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就算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

她看着撑船的哥哥，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苏沐秋靠杆停下，令一叶小舟就这么飘荡在忘川河上。老实说今天的忘川河波涛很不平静，汹涌的水面下，水鬼们都在蠢蠢欲动，低吟着，仿佛都在期盼着什么。

掏出放在衣襟里的鬼符，那上面凄惨刺耳的叫声已经持续了好久，两兄妹互望了一眼，苏沐秋接通了鬼符。

 

从鬼符里传出的影像，是喻文州，但是却脸色惨白言行举止也是异常的慌乱，如果不是识别信号证明是他本人，苏沐秋还真以为是哪个爱恶作剧的小鬼假扮了十殿阎罗中的秦广王，鬼判殿的正主。

 

「苏前辈你现在在哪儿？」喻文州开口就问。

「在忘川河上啊，已经离东岸很近了，出什么事了？」苏沐秋正色回应，喻文州极其少见的模样，似乎不是他可以开玩笑的场合。

「那正好，速度赶去奈何桥岸边，去找叶前辈。」说着，喻文州发去了一个坐标，那是个离桥边不远的位置，不过貌似是在河面上。

「叶修那家伙跑去那里做什么？」虽说以他的本事那些水鬼根本奈何不了他，但出于好友的关心苏沐秋还是多了一句。

 

「是蓝河。」喻文州也不犹豫，干脆简洁大方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蓝河落水。

「这老叶真是不要命了。」咕哝了一下，苏沐秋向喻文州打了声招呼，便急忙挂断了通信，看了眼坐在舟上的妹妹，后者严肃的表情在示意他可以不用顾忌，赶紧回去。

 

如果蓝河两个字还不能说明事态的严重性的话，那他们两兄妹在这阴曹地府也别混了。

当年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收起撑杆，低呼了一声坐稳，苏沐秋就施展了法力令一叶轻舟犹如飞鸟一般的速度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水面下仿佛灼烧灵魂一般的痛楚和耳边延绵不绝的凄惨尖啸令蓝河几欲崩溃。

好想就这么放弃，好想如他们一样放弃挣扎沉入水底。

手脚被看不清面目的水鬼们争相拉扯着，头和身体更是被无数令人作恶的腐烂手爪和不明生物的躯体抓着，缠绕着，向水底拖去。

被碰触的地方如侵蚀般的剧痛在淹没着他的理智，混乱不堪的大脑里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放弃亦或挣扎。

 

想挣扎，

但，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他？

掉入忘川河的代价和后果蓝河不是不知道。在污浊的波涛之中，被铜蛇铁狗咬噬，被怨念的水鬼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就这样忍受千年，若千年之后心念仍然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作为奖赏，便可带着前生的记忆重反人间。

但几乎所有人，都忍受不了千年的痛苦折磨而生生变成了怨灵，永远在河面下徘徊，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倒霉鬼。

蓝河也是一样，那宛如撕裂灵魂的折磨令他痛不欲生，几次想着就这么死去也是一件好事，但悲剧就在于，他已是个死人，不可能再死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抵也就这样了。

 

叶修……

理智已经开始游离，身体也已经开始放弃。但不可思议的是，蓝河混乱的记忆中，却开始出现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鬼神。

 

就好像不甘寂寞不甘随波逐流，那张表情跟他的主人如出一辙，无论什么场合，都要硬生生地钻出来高调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唯恐天下人都忘了他。

 

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好像水鬼对他的桎梏也放松了，蓝河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碰触水面之上那唯一的光亮，迷离的表情带着一丝微笑。

 

【哥可是无所不能啊……】

 

混蛋叶神，既然你那么有自信，那就快点来救我啊……

 

就在蓝河打算垂下手时，另一只温暖的手忽然出现，紧紧地用力地抓住了他。

 

「好样的撑下去！小蓝！不要屈服！」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拉向了水面。

 

如记忆中，温暖，又有力的手，仿佛交给他，整个世界都能安心的手，正拉着蓝河，脱离痛苦的深渊。

 

 

待苏沐秋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抵达时，他看见的，是黑白无常六神无主的表情。刚想上去询问

就被一边的白无常一把抓起风一般地朝前飞去。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苏沐秋一直都认为像叶修那样重感情的人真不应该当地府的统治者，这里需要的只能是公平公正以及冷酷无情。

像这样为了同一个人几次三番搅得地府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也难怪冯老的药永远不够吃，老韩的眉头永远不会消失。

 

但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包括他和喻文州在内的十殿阎罗神们，都讨厌不起来，更别说大难临头之时一个个联合着同仇敌忾，大有地府要和天庭来个有你没我一头死磕的架势。

 

笑话！自己人是留着给自己人欺负的，哪里能有你们外人来插一脚的余地？

面对此，身为地藏菩萨的冯老感到很心塞，又无奈。

一边是东岳大帝掌管的地府，一边是玉皇大帝统领的天庭，两头都不敢得罪，就只剩下去西天如来那里哭诉的命。

 

对此，佛祖也只能报以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之类的话来“忽悠”他了。

毕竟这世上，最猛烈的毒药，也只有爱情的情毒了。

 

当白无常一反往常态一声不吭地把苏沐秋拉到叶修那儿去时，苏沐秋发誓，此刻他眼中的情形，和当年蓝河死去时的情景重叠在了一起。

叶修和蓝河浑身都湿哒哒地滴着水还不断往地上趟，叶修把昏迷的蓝河抱在怀里，伸手慢慢拂去黏在他脸上的碎发，但却不顾自己湿透的刘海遮着眼。一边插在地中的千机骨伞上还缠绕着阴冷凶暴的死神之力，更恐怖的是，那上面还粘带着忘川河里水鬼尸体的残片，以及暗色的血。

由此可见为了把蓝河从水里拉出来，引发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

 

转头望了眼不再是墨蓝的忘川河，深红的河水比以往任何糟糕的时候更甚，肆意骚动的波涛总算是平息了不少，但从河面上吹拂而来的水汽中，混着明显的恶臭和铁锈之味。

 

还真得那么干了啊……

苏沐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好友此刻的表情，他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快步上前。

「老叶，让开，如果你还想他平安无事的话。」他说。

叶修双肩动了动，随后缓慢又小心地让蓝河平躺在地，自己则侧身让到了一边。

 

关于忘川河的一切，没有谁比身为摆渡人的苏沐秋更加熟悉了。

 

相传为了不忘记前尘而转世的方法，除了跳入河水中忍受千年的折磨试炼外，还有一种，那就是坐上一艘摆渡灵魂的渡船，它会载着亡魂渡河。

不过，那只是人们的口口相传，毕竟摆渡的船几乎看不见，除了有缘人。

而苏沐秋，便是那摆渡人。

 

「你还真是乱来，如当年一样。」瞟了眼身边冻得毫不自知的鬼神，苏沐秋心中五味陈杂。

伸手触摸到的蓝河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中挖出来的一样，忘川河河水的冰冷程度是连神都无法忍受的，而眼前的叶修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死死地盯着蓝河。

 

「赶紧，废话少说。」

命令的口气令苏沐秋眉毛整齐地一跳，好像这是他应该做得一样。

 

得，有了对象就忘了兄弟，如此见色忘义得天经地义还真是头一次见识到。

 

淡淡的白色荧光自苏沐秋掌中溢出，逐渐覆盖到蓝河身上，河水带给灵魂的伤害不可能以轻描淡写来一笔带过。绕是苏沐秋，也得费上十成十的专注力来应对，不然一个失手，旁边那位仁兄的千机伞绝对会呼啸而至，丝毫不念情义。

 

很快，仿佛为了呼应苏沐秋的力量，蓝河周身开始浮现血红色的光芒，苏沐秋看到这，心下立刻了然。

难怪掉入河水的灵魂还能保持完好，理智还没被吞噬，原来都是有咒术的保护啊。

 

我说你，这保护得也太周全了吧？人家蓝河好歹是个大人。

一个眼神瞪过去。

 

废话，你也不看看哥是谁，想教育我等哪天打赢我了再说。

接收到了来自对方一个挑衅的神情。

 

吐血。

什么叫哪天打赢我了啊？真论实力咱们两个可是不相上下好吗不相上下！至于输那只能说你这家伙的狗屎运也好得太出奇了！

苏沐秋几乎抓狂，如果不是还在治疗蓝河的伤势，他真想拔出火铳直接对着心脏的脑袋就是一枪。

算了，跟这种人理论等于是在给自己减寿。

转头，不再搭理那个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开嘲讽的人。

 

忘川河的阴冷煞气在苏沐秋的法力面前很快就被驱散个干净，顺带连灼伤和水鬼带来的伤势也一并治了，毕竟这种小事还是别麻烦人家安文逸了，不然事情被他师傅知道，间接等于老韩也会知道，那又是一桩烦心事。

 

叶修极其不想看见韩文清那张苦瓜似的脸，全神族包括妖魔鬼怪皆知，虽然后者会苦瓜的原因基本是因为前者太爱闹腾不让人省心。

 

随着情形的好转，蓝河青白的脸色逐渐回归红润，紧皱的表情也逐渐平和了下来。很快，便睁开了眼。

 

「……我这是……」他迷茫地看了眼四周，挣扎着想坐起来，忽然一个大力的拥抱把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真是太不让人安心了，小蓝。」抱着他的人头埋在肩膀里，声音闷闷的。

「叶……叶修……？」一瞬还没反应过来的蓝河疑惑地转眼看了看这个像八爪鱼一样扑在自己身上的人，随后瞟了瞟四周，脑中的的记忆逐渐成型。

 

对了，他记得他落水了。

然后……仿佛过了很久，有个人，拼命地呼喊着别放弃，然后死命地把他拉了上来。

那坚定的影子，让他很心安。

 

是叶修。

是叶修不顾一切地跳入河中把他从水鬼的纠缠中解救了出来。

一想到这里，蓝河的心里暖暖的，如同冰冻已久的心灵终于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融化，温柔的情感，丝丝入心。

 

真的，一点都没变呢。

蓝河嘴角勾起了笑意，抬起手回敬似地抱着叶修，闭上眼，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存。

「抱歉了，大神。」

他这么说着。

「那是，你看哥那么紧张地劳师动众地来救你，你总要有点表示是吧？小蓝？」挑逗似地点了点蓝河的下巴。

画风一转，依然是那个没有下限的叶修大神。

围观的一群鬼神众刚想感动一把，便立马紧急刹车转回了吐槽模式。

 

但这回对方却是没同往常一样地同周围人一个反应，而是脸红地接受了叶修的调戏。

这个模式……

叶修眯起了眼，

苏沐秋眯起了眼，

周围几个老面孔都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

只有一直沉默在旁观察的喻文州，笑得很心脏。

 

「好了，蓝河也没事了，咱们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拍了拍手，苏沐秋朗声阻止了一波鬼神永无止境的各种猜测和八卦，「蓝河也是，虽然没什么问题了，但还是要注意修养，叶修你看着点啊，别乱来。」对方则回敬了一个“那是，你当哥是谁啊”的表情，当然，苏沐秋果断地无视了。

 

「感谢你的搭救之恩，苏大神。」与叶修的表情不同，蓝河报以温婉的笑容。

苏沐秋看了眼，没说什么，摆了摆手，便和自家妹子离开了。

 

充其量，他只是个摆渡人，只负责把有缘的灵魂送至对岸，其余的，概不关心，也不想去关心，尤其这件关乎他死党的事，更是不能。

路过河岸边的一块巨石，苏沐秋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那上面刻着的字，摇了摇头，继续往前，紧接着，就看见了先走一步的妹妹在船边等他。

 

「沐橙你呢？不留下？」苏沐秋诧异地看着一脸笑得明媚的自家妹子。

后者摇了摇头，「我从叶修那里得来的休假，时间还没到呢，」说着一步轻快地跨上停着的渡船，「再说了，让叶修暂代孟婆神的职位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也投他所好，人家想再多陪哥哥一会儿呢！」说罢，还不忘看了眼不远处和蓝河歪腻在一起的某大神。

 

「唉，路途遥远，旅程枯燥，这位姑娘可别嫌弃啊。」说着，拿起撑杆，回笑过去。

「船家请放心，如果无聊了小女还能唱歌解闷。」坐在船上，托着腮，笑意盈盈。

 

「对了哥哥，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顺着妹妹的手指方向望去，苏沐秋看见的是一个长相眉清目秀的英俊小伙子，对方也是直直地望着他们。

唉，这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可惜。

苏沐秋想着，便朝对方抬起手，「这位小兄弟，我看你我如此有缘，如何？要不要上船？为兄可以载你一程。」

见对方踌躇着想又不想上船的动作，苏沐橙笑着招了招手，「既然和我哥有缘，你就别犹豫了，快上来吧，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哟！我哥的撑船技术可是很棒的！」还不忘追加一句对自己兄长的夸赞。

 

最后，那名青年还是跨上了船，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坐好。

 

一叶小舟翩翩，慢慢悠悠地驶离了岸边。

 

苏沐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撑船的苏沐秋没说什么，但他也对这个安静的年轻人有点兴趣。

「……周泽楷。」良久，年轻人开口。

 

周泽楷啊……

苏沐秋默默地在心中记下了这个有缘人的名字。

苏沐秋只是回以灿烂的笑容，「你好周泽楷，我叫苏沐橙，这是我哥哥苏沐秋，在渡河的这段期间，请多指教啦！」

 

「……嗯……请多指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