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三十】

熙攘的人群，三两句的寒暄温暖，却隐藏不了暗底下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流光溢彩，华美梦幻，却难以掩盖灵魂的堕落，丑陋不堪的一面。

面对着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贵族，看着那一张张虚伪不堪的脸，嘴里说着阿谀奉承的话，赤司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觉得恶心无比。

比起已经温顺听话的狗，有时候驯服不听话的野兽的过程，才更令人心潮澎湃。

更何况这些人只是墙头草。

四大家族的联盟早在上一世代已经名存实亡，前一任国王的昏庸无能，丢给了赤司征十郎一个人心紊乱，社会动荡，上层贵族之间又是相互勾结包庇，无休止地榨取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更甚者直接架空了王权，议会制完全凌驾于王之上的现状。

在那个时候，王等于是一个摆设的空架子。

赤司征十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登基成王。

然后，血族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候降临了。

幸存下来的人恐怕无论过了多少年再回述那段历史之时，都会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违抗我的人，无论是谁，就算是父母，也得死。】

这是王登基后的第一句话。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往后的几天内，全国笼罩在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任何公然反对，或者违抗王的人，无论是谁，全部就地处死。

满世界，都铺上了一层鲜艳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吹不散血腥之气。

新王的亲眷们，正以雷霆之势扫荡了全国各处角落，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忤逆的存在。

在他的铁腕政权下，一个新生的帝国从鲜血的洗礼中脱胎换骨。

崇拜他的人，敬他为神。

痛恨他的人，咒他为魔。

但无论怎样，赤司征十郎的名字，都会牢牢印刻在血族的历史上，被人永远传唱下去。

但即便如此，现在的世界，还不是他理想中的世界。因为，还存在着杂音。

不过，他并不急于清除。有的时候，留着他们，对自己也是一种有益处的鞭策。

比如现在。

面对着行动失败被虹村和青峰等人五花大绑地压倒在华丽地砖上的人，坐在主位上的赤司讽刺地弯了下嘴角。

连消遣都不配，充其量也就给青峰等人来了次饭后运动，权当消化食物。

但被缚的人脸上也没露出多少焦急、害怕抑或愤恨的表情，有的只是鄙夷，平静的鄙夷。

「赤司征十郎，你根本不配为我们的王，血族的骄傲与荣耀都被你弃之不顾！」

「如果说，要我做一个守旧的王，成为你们的傀儡乖乖听你们这些老家伙的话，那我还情愿亲手毁了这个国家。」赤司搁着腿，双手交叠端坐着，散发着无可抗拒的王之气。

「你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紫原广之。」冰冷的眼神直视过去，如同要把人活生生戳出一个洞。「在我的王朝下，我的国家内生存，就必须遵守我所制定的规则，任何人，都不得逾越，作为经历过那场血的洗礼还唯一幸存的家族长者，我以为你会比任何人都聪明。」

三番两次明着暗着查探监视王的一举一动，赤司并不是不知道，但因为他们还有用处，作为保守派的领头者赤司还需要他们的影响力，但如今，一次次地反抗已经让王耐心全无。

「哼哼哼哼，成王败寇，如今被你抓住，我毫无怨言，我承认我的失败，但我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就是错！」

「在饮食中下药，企图谋害王，光这一条罪，你整个家族赔进来都不够！」慢条斯理地拿起一边下药的红酒，赤司忽然挥手重重地把玻璃酒杯砸到对方的头上，鲜红的液体低落，混合着血液，四散蔓延。

「这就是你所谓的荣耀和尊严，你还真是有够“标新立异”的啊？紫原广之。」眯着眼，金红的冰冷色调仿佛连空气都能冻结，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自己成了炮灰。

「谋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迈的长者忽然大笑起来，久久回荡在这个宽广的宴会厅内，「我紫原广之和紫原家全族都是忠心耿耿为国效力之人，为国献身义不容辞，我承认，手段是有些过激，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让王能听进我们的话了，忠言逆耳，换来的竟然是谋害叛逆？为国为民的忠臣你视作叛徒罪人，却把那些真正的敌人当做宝贝留在身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闭嘴！」红色光芒闪过，紫原广之的身体重重地飞了出去。

「凭你，还没有说哲也的资格。」

寂静的空间内除了尘土硝石滚落的声音外，只回荡着赤司那清透低沉的嗓音，硬生生地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大脑。

王在发怒。

这是这一刻所有人的共识。

强大的气压震得所有人都抬不起身，低低地伏跪在地。连青峰，也是在成为半血族之后，头一次，感到了恐惧。

这就是赤司认真起来的模样么？

难怪紫原那个家伙会那么抗拒与赤司对战了。

青峰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也好，黄濑也好，绿间也好，那些追随赤司征十郎的人的选择，没有错。

「哲也？啊，那个被你抛弃的第一任血奴啊……呵呵，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位恋旧的主啊，」紫原广之暗灰色眼中有着不屑和嘲讽，「不过谁都一样，无论是哪个，王你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反而放任那些敌人……」

「我只说一遍，紫原广之……」赤司有点不耐烦地打断老者的话语，「哲也不是敌人，至于还有哪些能称得上敌人的，我还真不知道呢。」

能被赤司征十郎视作敌人的，还未诞生，现在没，将来也不会有。

他是绝对的存在。

「……那黛千寻呢？」

「他？」赤司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个优秀的道具罢了。」

倨傲的笑容展现在那张上帝雕刻的脸上。

「作为无用的人类，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

「也不会有更多的期待了。」

呆呆地看着赤司，紫原广之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赤司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彻底抛弃了血族的尊严，彻底抛弃了贵族应有的荣耀，人类在他眼里依然卑微至蝼蚁。

所有一切的不寻常，都只为了黑子哲也这么一个人而存在。

在面对黑子哲也时，帝王赤司征十郎，才会卸下帝王的面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如疯癫一般的大笑，年迈的老者彻底认输，一直以来的担心竟然都只是他们的自作多情，只不过是王为了拔除毒刺而故意的放任，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不过，也是咎由自取。

看着地上的人匍匐在地，俯首认罪不再辩驳，赤司抬起手，「紫原一族族长，紫原广之……」

「陛下！！」

不知是谁忽然一声大吼打断了赤司的宣判，众人这才注意到黛拿着银色的利刃从阴影中冲了出来，脸上带着杀伐的怒气，毫不畏惧直指赤司而去。

「去死吧！赤司！！！！」银光反射到金色之眼上，瞳孔微微地收缩了一下。

「真遗憾。」

【噗嗤】

「呃……」有什么东西制止住了黛进一步的行动，高举着的银剑迟迟刺不下去，反而，自己的双眼所见的一切逐渐被血色染透。

「可怜的蝼蚁，连反叛主人的资格都没有。」悠闲地坐在座位上的赤司微微一笑，抬起手指，「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多亏了你，哲也才会回来。」

黛所见的世界，瞬间分裂。

「你已经没用了，再见了，千寻。」冰冷的话语，温暖的笑脸，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契合。

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

自己对于他而言，一直都只是一个棋子。

本来以为自己想多了，但今晚，刚才的那句话，令他彻底幻灭。

赤司征十郎的心里永远不会有他的位置。

即便封印了黑子的相关记忆。

他也会不自觉地朝黑子靠近。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赢不了黑子啊，明明只是一个旧型。

「呵呵……」黛最后看赤司的眼神，没有怨恨，没有愉悦，只是平静。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两个人……那所谓的未来吧……」

银色的利剑深深刺进自己的胸膛，凭借着最后的意志，黛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望着黛的尸体，赤司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很显然，他对于紫原广之的话也好，黛的话也好，都有很强的违和感。

心性高傲的紫原族长是绝对不会和黛联手的，敦先前的情报也没有提及过，那么关于紫原敦的囚禁真的只是单纯的保护？那黛为何突然之间有了要杀他的念头，从行为来看这种举动绝对不是即兴而起。

既然紫原家族并没有和黛联手，那……

赤司征十郎内心的不安，正在逐渐扩大。

「呃！」心脏的部位忽然产生了共鸣般的一阵鼓动，紧皱眉头，赤司头一次留下冷汗。

全身的针扎般的疼痛此起彼伏，好像警告，又好像恐惧，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

「赤司！」

「小赤司！」

「赤司君！」

「陛下！」

四周的人的呼喊声仿佛被罩上了罩子，把自己和他们隔绝开。

金色的眼忽明忽暗，在赤司的大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呈现出了一张张图片。

都是黑子哲也……和自己……

「赤司！！永吉让我来传话！！紫原敦失去意识暴走了！！现在永吉和花宫他们正在拼死抵挡，冰室也已经赶了过去！！」门外，叶山小太郎一身狼狈地混夹着树枝叶就这么冲进了大厅。

「陛下！！」又是一阵熟悉，但疲惫的声音传来，赤司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实渕玲央一身血污，跌跌撞撞地跪伏在他面前。

「属下无能！灰崎两兄妹忽然来袭，利用从黛那里拿到的含有陛下的血，夺走了黑子大人！请速去救援！」

黑子……哲也……

哲也……

哲……也……

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做出那已经烂熟于心的动作形状。

【Tetsuya】

够了……

为什么……

都是哲也……

再也无法忍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一次，赤司的力量这么毫无预兆地汹涌爆发出来，瞬间，吹散了主厅内所有的一切。

其余人，也是难以抵挡。

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天帝的怒火。

所有的一切，都将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敢伤害哲也的，全都给我去死。】

风怒过后，冷冽灿金的双眸，告示着神祗着降临。

世间万物，都将卷入神的怒火之中，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