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六】

在那之后，看似波澜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汹涛暗涌。

例会上，赤司不顾众人的反对强行压下了关于要求处死黑子哲也的所有提案，再加上其它三个家族在会议上均不表态，算是默认了这一行径，导致其它贵族在面对王的独断专行也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要让一个原本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突然骑到自己头上，跟四大家族平起平坐，这对哪个骄傲的血族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事。

至于黑子哲也那边，长时间的修生养息总算调理好了身体，而且也不再需要赤司每天的供血，但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床四周，手脚上依然被冰冷的镣铐束缚无法离开得更远。不过还好的是，在那之后桃井经常拖着青峰去见黑子，黄濑也一直跟去，久而久之，这四人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要好，几乎无话不谈。

只是，每次赤司出现，场面就会瞬间跌至冰点以下。

还是无法原谅赤司。这是黑子告诉黄濑他们的话，即便他的本意是为了救自己，但那种把自己当做玩具的态度实在是让正经的黑子无法接受。

那一边厢赤司倒也并不过多解释，的确黑子给他带去了很多新鲜的感觉，也承认他总是能让自己意外。每次去看黑子也就不过静静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书，然后自己坐在一边研究棋艺，这样的状态可以维持一整天。

沉默成了目前两人之间的主旋律。

相对无言，大抵就是这样吧。毕竟谁都不能把对方说服，还不如乖乖闭嘴。

不过，为什么要给黑子上手铐这个问题，绿间他们都曾跟赤司说过既然已经成了血奴，那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逃跑，血的束缚比什么都牢固，但赤司依然没有解除，也许，他潜意识里不想黑子离开，只不过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对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们而言，月和年的计法毫无意义，不过就是又过去了三十天而已，而他们的人生中，有着无穷无尽的三十天。

而黑子，依然对赤司冷冷淡淡，并不顺从，也不抗争，仿佛心早已死去，如木偶般任由对方摆弄。

「哲也，你什么时候才能心甘情愿地顺从我呢？」撩开对方柔顺的蓝色碎发，赤司如同自言自语。

因为他知道，黑子不会跟他说话的。

这种无声的反抗，也持续了一个月。

「为何凉太他们来的时候，你们都能说很多话，还会绽放笑容……」赤司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第一次看见黑子的笑容时，是在他结束批改令他心烦意乱的官方文件回到寝宫，黄濑他们都在和黑子聊天说笑。

那个笑容，仿佛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清泉，毫无杂质，沁人心脾，令赤司在那一瞬间都有种不忍碰触的想法，天使终究是天使，即便再怎么用自己污秽的手去碰触，那份圣洁和高贵依然令人神往。

以及……令人厌恶。

或者说，赤司在那一刻，萌生了嫉妒的想法，嫉妒黄濑他们，能够如此容易地让黑子展开心扉，即使是几个人里看起来最慵懒最恐怖的紫原敦，都比他赤司在黑子面前受欢迎。

「赤司君，不要说了，」良久，黑子终于开了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可以原谅任何人，但绝对不会原谅你。」

因为赤司的独断独行，让他彻底折断了重回天堂的翅膀，即便，那是个地狱般的天堂。

「呵呵，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无法呼吸吗？」摩挲着柔嫩的脸颊，赤司他并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令他这么不待见自己。

「用你们的话来说，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充斥在鼻腔中的冷香，便是赤司的血的味道，这是他后来才发现的。

明明是非常诱人的香气，但他闻来却是冰冷得令人害怕。

「你所谓的难以忍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也拥有跟它一样的味道？」赤司当然明白黑子指的是什么，「即便你真的离开，那股香气还是会依然跟随于你，永远。」

「赤司君还真是会说笑，」黑子冷淡地看着他，「你就没想过我会自杀么？」

血族在怎么样的情况下会死，黑子他非常明白。

「呵呵呵呵呵…」赤司忽然抵着嘴笑了起来，令黑子十分不快。

「别那样看我，我当然知道你可能会选择的路，」赤司看着他，金色的天帝之眼仿佛在嘲笑黑子所言。

「不过，即便如此，你也太小看血族之王的血了。」

「什么意思？」

赤司倾身上前抱起黑子，小心地把他抱到床上，「你喝下了我的血，就有了我对你的束缚，你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自杀吗？即便我们远隔万里。」

低下头，赤司不动声色地把手铐和脚镣全部打开，从身上滑落的那一瞬间，黑子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仿佛，不想被解放。

那是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本能。

「我给你身体里的血下了术式，」赤司站了起来，「往后你可以在整个王宫里随意走动，任何人都拦不了你，就是不能离开这个国家，如果要出门，跟我说一声便可。」伸出手，指了指黑子的心脏。

只要在心里默念，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

低下头，在黑子光洁的额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

然后，让我看看，你口口声声所谓的自由，究竟为何物。

如果说服不了我，那就别怪我没有给过你自由。

黑子确信他的的确确看不透这个男人。

在他决定让他自由行动的那一刻开始，黑子的反应只有愕然。

本来以为，他会像别的血族一样，把自己的奴隶牢牢锁起来，如同抚养自己长大的科学家们一样，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内。

嘴上和行动上也一致地不能原谅别人的忤逆，但实际上，他的反抗比其他人多得多，也严重得多。

而此刻，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地站在宫殿的花园内，静心欣赏这大自然的气息。

环境十分清幽，偶尔花园边会走过几个王宫的侍女，但所有人都仿佛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地径直离去。如果黑子故意找她们问路，看上去年轻的血族姑娘们则一个个都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等回过神看清是谁时都非常恭顺地行礼问安，毕竟，他是这个王宫内仅次于王的人物。

这么一天转悠下来，黑子几乎把整个王宫的布局都摸了个七七八八，说实话，大得离谱的宅邸让他好几次都在怀疑赤司是如何做到不会在宫殿里迷路的，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他自己在这里住了上百年上千年，也肯定早就烂熟于心了。

回寝宫的路上，黑子在前方看见了一个正在四处张望的粉色少女。

「桃井，怎么了吗？」出于礼貌，黑子还是上前询问了少女。

「啊？哇！哲君，啊……你还真是每次出现都那么吓人。」桃井明显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后赶紧拍了拍胸脯，理顺稍微提起的一口气。

「还真是过分呢，桃井。」黑子嘴上这么说着，但并未埋怨她，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天生的低存在感本来就让他够不引人注目了，现在由于赤司血的加强，这能力几乎都可以直接当做透明人使了。

连青峰都说，哲如果不发出声音站在自己面前的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察觉吧。

天生是个适合暗杀工作的人。

为此，黑子虽然不置可否，但他当时还是略带沮丧地说，【还不是被赤司君和高尾君一眼就看破了。】

【那两个人跟我们是不同的啦，小黑子，】黄濑坐在一边笑着回答，【先不说小赤司，高尾君的能力本来就能够在广域视野进行无死角观测，所以小黑子你那晚上的行动当然被正在全方位监视宅邸的高尾抓个正着咯。】

【至于赤司，是个例外，那家伙的眼还没有看不见的东西。】青峰说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只要他想，便没有做不到的。】

【所以小赤司才是最强的啊，像那些老是想着反抗小赤司的人，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皱着眉嘟着嘴，此时黄濑的表情就仿佛一只可爱的小狗，露着令人心生怜爱的苦恼表情。

黑子都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金黄的头发，触感异常柔顺。

【反正那群家伙都是在找死呗，】青峰低眉看着他们，眼角露出一抹极逝的温柔，【好了黄濑！别老是黏着哲！他身体还没好呢！】

【说什么呢小青峰！我就是要黏着小黑子你能怎么样？！】说完还毫不客气地直接把黑子往自己怀里带。

【哦？凉太，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身后忽然阴森森的，恐怖的气息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呃……抱歉小黄……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们……赤司君回来了……】桃井躲在后面颤颤巍巍地说着。

【凉太，大辉，看得出来今天你们心情很好，天气又不错，那就拜托你们去巡视国土了哦？】一脸笑的温和，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笑里藏刀。

【等等赤司！为何要扯上我？！】青峰仍旧不认命地反抗。

【嗯？今天完成？】

【放心交给我们吧小赤司！走了啦小青峰！】黄濑赶紧在赤司变卦前一手拽走了青峰，他可不想再经历赤司的恐怖地狱了。

待几人走后，赤司看了眼又恢复无表情状态的黑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离开了。

「话说回来，桃井有什么事吗？」回忆完了过去，黑子看着粉色的少女温和地问。

「啊，你一说我还差点忘了，」少女忽然眼睛闪亮亮地看着黑子，如同有什么令她感兴趣的东西一般。「哲君，我们出宫去吧，今天有游园会哦，还有花车游行呢~」

「游园会？」黑子对血族的节日似乎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可能涉及到那一块。

「对啊，今明两天是圣寿节，是为了庆祝王的生日而举办的活动，今天只是民间预热，明天才是重点呢~」

王的生日？他的生日吗……

「哲君？怎么了吗？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桃井担心地问，毕竟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黑子的状态真的不好。

连赤司都露出了少有的担忧的表情。

「不，没什么，我问问看，桃井先等一会儿。」说着他在自己心中对着赤司默念，并告知了他缘由。

赤司则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让他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圣寿节，

是血族一年一度为了庆祝王的生辰而举国同欢的大型节日。时间为期2天，曾经的的确确只是全国民众为了庆祝王的生日而举办的，但后来，则单纯成为了一种节假日。

在那两天，全国上下都会被代表王的家族的鲜花装饰一新，然后在各种鲜花的衬托下，整个王都都成为了花城，大街主干道上花车表演游行不断，路边的各家各店都贩售起自己最为自豪的美丽鲜花，少年少女们也可以趁着这两天向自己喜欢的对象送上鲜花和祝福，整座城都洋溢在欢乐的海洋中，人民在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在祝福着王的生日，以及血族的王国永世长存。

「哲君？怎么了？」兴奋地四处张望着的桃井回头看见黑子正看着手中的蔷薇怔怔发呆，似乎周遭的氛围完全感染不了这个人，如同不食人间烟火，很快就会消失一般。

「总觉得……赤司君……和蔷薇很像呢……」神秘，坚强，诱惑，拒绝，种种矛盾集于一身，却毅然不倒的绝对强大，就如同蔷薇，美丽夺目，顽强生长，却又让人无法靠近。

「是呢，的确，作为赤司家的族花，蔷薇和赤司君真的很像……不过哲君，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想必你对赤司君也所了解了吧……」桃井看着他，眼底，有着淡淡的哀伤。「赤司君他，并不是一个置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啊……」

他只是希望，在漫长无尽的人生中，有一个不让他赶到厌倦，能一直在身边陪伴支持他的人。

他本人一直没说，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但是，发誓效忠于他的那几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认为赤司要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到那个时候，赤司征十郎，会把帝国，带向一个新的未来。

仿佛过了好久，周围的喧闹声都远离了黑子一样，他抬起头，对着桃井露出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微笑，「我早就知道了。」

那个人虽然看不透，但是，潜移默化的笨拙的温柔，以及对于跟随自己的部下的真切关心，黑子还是能感觉到的。

从解除镣铐……不，更早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名为赤司征十郎独特的眷顾。

每天醒来时床边放着的一杯新鲜的奶昔，房间一边的书橱上的书由原来的各类经济管理帝王学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各类的文学小说，早餐里总会有特定的伊比利猪排三明治，每天变换着不同的风味，屋内浓重的金红色调也在他有一次外出回来时，换成了淡蓝水色……

以及，无论如何变化，每天书桌上，都会放着一支娇艳欲滴的鲜红蔷薇花，从不间断。

不似别人做的大张旗鼓，铺天盖地的表面功夫，赤司征十郎则是从一点一滴，细小入微间开始，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受什么驱使，不过他知道，这是他出生以来，头一次，想为了一个人，只是单单为了一个人，做些什么。黑子现在虽然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他总会有回头的一天。

他不怕等待，因为赤司明白，总有一天，天使会真心对他露出微笑。

即使，这个微笑，他要等上上万年。

灿烂花火下的黑子哲也，在那一刻，仿佛感觉到早已停止的心脏被炽热的血液刺激得再次跳动起来，就如同已死的心，在那点滴的温柔间，再次复苏。

只是，他始终不愿意承认。

因为赤司，还没有心，还没有一颗完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