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曷成字

一眼万年

【三】

「……果然…还是失败了吗？」黑暗中，某个人叠着双手撑着额头，望着眼前不停闪动的仪器，喃喃出声，身后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跪在地上。

「既然如此，就按原计划行动吧。」放松般地靠在椅背上，发出清楚的吱呀声，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黑衣人点了点头，消失了。

「这是对你最后的恩赐，感谢你对我们人类作出的贡献。」男子面前的仪器，发出一声声整齐的嘀嗒声，如同蛇的诱惑。

「是么，那家伙还是不肯松口吐露只言片语么？」放下手中的红茶，赤司看着来向他禀报的部下。

「……是的……没想到那家伙看似软弱，但却异常顽强，」部下低着头，为自己的办事不力深感愧疚与恐惧，「能用的刑都用了，别说说话了，连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真是万分抱歉，陛下！」

连声音都没……发出么，哼，还真是坚强。

金色的瞳孔闪烁着淡淡的光华。

帝国的刑罚到底有多恐怖他是非常清楚的，不光是肉体，精神上的摧残也丝毫不松懈的方式，几乎让所有的人都谈虎色变，仿佛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行了，你下去吧，不用管了。」眯起眼，微微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光芒逐渐驱散黑夜和寒冷，为大地带来新的生机。

真是已经好久都没见到这么有骨气的人了。赤司微微翘起嘴角，如同发现了新的有趣的玩具一般令人高兴。

即便如此，也有阳光到达不了的角落。

几乎失去了所有感觉的黑子，连时间的流动也无法分辨。

剧痛。

浑身上下包括体内，都痛得让人无法呼吸，喉间堵得异常难受。

真想谁能来了结自己。他这么想着。

血彻底染透了囚衣，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铁镣束缚的手脚处早已血肉模糊，掌心和唇上也是斑斑血迹，由此可想他是在拼死忍受多大的痛苦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艰难地咳了咳，但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疼痛瞬间传入四肢百骸，深深地刺激着他的大脑。

痛死了……痛得……

好想杀人……

水色的瞳孔逐渐混沌。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让他的理智稍许恢复了清新。

抬眸，看着一个人逆光从上面走下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还真是硬骨头。」赤司站在黑子面前，微笑的表情已经分辨不出是愉悦还是讽刺。

「……托……你的……福」即使在这种场合下，黑子还是不想认输。

到底该说愚忠好，还是愚蠢也罢，无论如何，这种行为，在赤司眼里都是不可否认的毫无意义的坚持和决断。

「即便你在这里为国效忠牺牲，那群人类可不会对你感激涕零。」拉过一边的凳子，随意地坐下，即便是一连串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这个人身上也能做出一股难以模仿的王者风范。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他还来跟自己废话做什么？黑子有些郁闷。

不让自己死，也不让自己活。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意志考验的确很符合赤司特有的恶趣味，只不过，换成别人在遇到黑子这种情况的时候，早已经失去了耐心吧。

「我说你，干脆成为我的奴仆吧。」赤司平静地看着黑子，异色瞳仿佛在欣赏一件以前从未见过的艺术品，在他眼里，价值连城。

「……请允许我郑重地拒绝你。」

「首先你要搞清楚一点，违抗我的人，即使是父母也得死。」

这人简直疯了。这是黑子听到这话后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我没有询问你的意志。」起身走上前，丝毫不在意对方一身的血污，修长有力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逼着黑子和自己平视。

「即便是血族，也找不到跟你一样特殊的第二个人，你的能力，我想要。」简简单单，丝毫不拐弯抹角，那是目前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欲望。

想要这个人的一切。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令自己如此感兴趣的存在了。

「呵，血族难不成人才紧缺到这个份上，需要引进敌对人员么？」黑子讽刺地看着他，这样的荣宠如果换做别人，恐怕是几世的福气都修不来吧。

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赤司笑了。

「既然说到这个，那我就不妨告诉你，」赤司放下手，居高临下的看着黑子，「现在血族的贵族中，就有不少曾经是人类的部下。」

仿佛接到了重磅炸弹，黑子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很不可思议吗？」赤司满意于他的表情，继续说着，「崇拜和依附强大而且有实力的人，不就是你们人类的习惯吗？血族只不过是把这现象更加具现和表象化了而已。」

既然要崇拜和依附，那就要彻彻底底地归从，不能背叛也不允许背叛。

违者只有死路一条。

「在宴会那天你见到的绿头发身边的黑发男子，以及对着你冷嘲热讽的黄发男人身边的黑皮肤，他们曾经都是人类。」

「……曾经……？」黑子的头脑有些短路，曾经的意思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

「是啊，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人族的一员了，」仿佛看懂了黑子的表情，赤司解答了他内心的疑惑，「接受了血的他们，现在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半血族。」

不是人类，也不是完整的血族，如同混血儿一般的存在，唯一不同的是，混血儿没有枷锁，而他们，有着名为“主人”的桎梏。

无法逃离，无法背叛，但等价交换的，是主人至高无上的力量。只有少之又少的几个人类，才会被血族看中，赐予他们血的力量，变为半血族，如同青峰，如同高尾。

不同的是，前者是无奈下的被迫，后者，则是自愿。

「明白了吧？对于早就在驱使半血族的我们而已，你们人类那可笑且破绽百出的强化人计划，对血族而言只是个无聊的游戏。所以，好好想清楚，我会再来的。」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人族中，你永远只能当个弃子。」虽然说得人离去了，但阴狠的话语，一次又一次敲打进黑子脆弱不堪的心灵。

明明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弃子，为何从别人口中听到时，要难受千万倍？

也许，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在渴望着被关注和爱护吧……不想成为弃子，即使一颗螺丝也好，想成为对族群做出贡献的人。

不想自己付出的努力就这么被一口否决，不想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被推入地狱的深渊。

那么就恨吧……

恨那些把你制造出来的人……

恨他们的无情无义，只把你当做工具使唤的人……

当赤司走出本邸的地牢出口时，一边的墙壁上正站着一抹粉色。「还真是胆大呢，赤司君的命令竟然会拒绝。」

「偷听可是不好习惯，桃井，」赤司冷眼看着一边明显是来凑热闹的桃井，心生不满，「黄濑对于自己的血奴管教还真是不严。」

「啊啦，小黄才不会有那么多闲工夫呢，光青峰君就已经够他受了，」桃井笑着，走上前恭敬地跪下。「黄濑公爵血奴桃井五月，受主人所托，前来听从陛下差遣。」

「桃井，把黑子哲也相关的所有资料，一样都不能放过，即使提到只言片语，也统统搜集给我。」

「是。」

「还有……」赤司撇过头看了眼身后，桃井了然。

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审讯专家来做，不是吗？

「嗯…你是混血儿吗？」看着俯跪在地上，绑着镣铐的俊美男子，紫原敦一边问着，一边还是没停下吃零食的动作，无神的紫宝石深处，有着一闪而过的锐利。

「是的，我叫冰室辰也。」男人眼下的泪痣尤其明显，温和的性格好似天生的诱惑一般，让人想要靠近，但如同面具般的微笑，又仿佛在拒绝着所有人靠近。「被你的父亲从奴隶市场买来专门伺候少爷您的。」

「那老头还真是无聊，」仿佛说着一件不关自己的事一样，紫原吃光手里的洋芋片，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天生便超过同族的个子令不少人望而生畏，但冰室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样，静静地看着他靠近。

【哐当】

缚人的镣铐就这么被紫原硬生生扳开，「嘛，虽然很麻烦，你如果没别的地方去就跟着我吧，如果不介意，室仔。」

冰室错愕地看着紫原有那么一瞬，然后微笑着回答。

「好。」

深夜，铁牢的门又被打开，这回，走下来的不是赤司，而是桃井。

「啊啦，你还真是顽强呢。」桃井轻跳着来到黑子面前，把手里的医药箱放在一边。

「还真是少见呢，赤司君竟然被拒绝，换做旁人连做梦都想要呢。」王的血奴可是足以跟一般贵族平起平坐的身份，甚至对于四大贵族来说也是不需要对他们行跪拜礼仪的人。

「……」

「喂？我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见对方久久没有动静，桃井有点奇怪，虽然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从调查的资料来看，黑子哲也并不是一个冷漠无情而且会无视女性的人，即便是毫无敌意的敌人。

「……」

面对仿佛沉寂了一般的人，桃井忽然慌了起来，赶紧跑过去想近距离检查黑子。

「黑子君？你没……唔！」仿佛久寂后的突然爆发，面前被束缚的人忽然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挣脱了铁铐，手紧紧掐住了桃井的脖子。

「……杀……」水色的眼眸不再清透，眉眼间，皆是血红的混沌。

是的，杀光他们。

让他们后悔把自己造出来。

既然无情，那就别怪自己无义。

从身体内迸发出的巨大力量一瞬间陷入暴走。

无关痛苦，无关悲伤，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和嗜血的极度渴望。

「……杀了你们……」手指间，不再犹豫。

不再天真。